『在一起的不一定相愛,相愛的不一定能在一起。』

『但不管失敗多少次,人最後都還是會再次喜歡上他人。』

『所以說,七賴。我認為人類並不是為了被愛,才去愛人的。』

找不到原因,也不需要藉口。

你只是愛上了。如此而已。

 

水似活物,幻化無常。

將指尖滑入透明的縫隙,把自己的全副身心交出去,直到它浸染你的每一吋存在。

世界在一片刺目光暈中,靜謐消融。

 

 01>>

遙一旦認定了什麼,就絕對不會退讓。水泳部招新也是,堅持游自由式也是,決定參加接力賽也是,一見水池就想奮不顧身跳進去也是。

那張冷漠慣常的端正面龐沸騰起來的瞬間,就連總是守在他身旁的代職監護者真琴,都要大嘆好人難為。

週日早上七點半,招呼也不打地連連按響朋友家門鈴,這種不厚道的事也只有遙和渚做得出來了。

「早安,小真!好久不見!」「打擾了,真琴前輩。對不起,我有勸過他們別這麼做的……」

 

神情困惑卻依然試圖掛起笑容的真琴,視線掃過元氣滿滿的渚和一臉抱歉的怜,接著是領頭的遙安靜……殺氣騰騰的眼神!?

「真琴,這麼早就要出門?」你果然想要逃跑!

「呃…不、不是的!」畏於遙微微聳起的肩膀和迫人的威勢,真琴慌張地將側背包舉至胸前,擺出好似投降一樣的姿勢。

「因為剛剛接到了渚的簡訊,說你們就快到了……我以為是快到車站的意思,正想說去接你們來我這裡……」

「對不起啦,小真。我們想給你一個驚喜嘛!」嘴巴上正道著歉,渚的身子卻毫不客氣地往前推擠試圖進門。「快讓我們進去吧,小真該不會想讓我們一直站在這裡曬太陽吧!」

「啊、抱歉,我也真是的……大家快進來吧!」連忙將身子退到一邊,真琴笑著將三人迎入屋內。

 

應門的屋主和來訪的客人同樣都是外出打扮,在週日悠閒陽光的照耀下形成有些奇妙的畫面。

和拖了鞋就精神高漲地衝進屋內突擊檢查的渚,以及一旁自言自語「幸好兩邊沒有錯過……嘛,多虧了我完美的計算。啊啊渚君不可以亂翻別人的東西!」然後追上去的怜不同,遙慢條斯理地將三人的鞋子擺正後,才在真琴的身前站直,澄澈的眸子認真地仰望著他。

真琴溫和微笑。「歡迎你來,遙。」

「嗯。」應答的音量小到幾乎聽不見,遙移開視線走進屋內,擦身而過前留下了這麼一句:「你還沒吃早餐吧?我去給大家做。」

「誒?」這是一大早就跑來打擾很抱歉,給你們做早餐當作賠禮的意思吧?「啊,謝謝。」

──奇怪……?

真琴一邊關好門,把側背包掛回牆邊,一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遙的眼睛,一直是那麼漂亮的嗎?

 

 

真琴不用想也知道,會忽然冒出這種想法,肯定是因為遙先前在電話中對自己告白,現在才會對他產生一些比較特別的意識吧。

長年以來都和這麼漂亮的人親密相處在一起都沒什麼特別感覺,只因為被告白了就忽然在意起對方。

──啊啊,我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男人吧。真琴在心底苦笑。

「怎麼了小真?表情很奇怪喔?」

剛才還全身伏地一手在床底撈來撈去,嚷嚷著要臨檢房間主人「男人聖域」的渚,靈敏地察覺到真琴的氣氛忽然改變而停下動作,直起身子提出疑問。

聽見這句話,正幫忙從廚房裡端出沙拉的怜,眼鏡後的視線也疑惑地打量起真琴的表情。

「沒事的,可能只是還沒睡飽而已。」真琴裝著揉了揉眼睛,盡量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帶過去。「啊,已經可以端出來了?我也來幫忙──」

「不用,你坐好。」不知從什麼時候,遙也端著兩個盤子出來了。

被這麼說了,真琴也只好坐回原地,看著遙和怜從廚房來回幾趟,將裝著早餐的餐盤逐一擺上桌。

──咦?

微妙的違和感好似針一般的晨光,微微刺痛了真琴的眼睛。還來不及細想哪裡奇怪,渚的歡呼聲先一步打破了他的思緒。

「哇!小遙好厲害!看起來好好吃!」

 

這不全是恭維,遙準備的早餐看起來不只美味,還周到得有些誇張。

西式的有切薄的德式香腸、滑嫩的歐姆蛋、煎得酥脆的培根、奶油法式吐司、淋上蜂蜜的可頌麵包、蘑菇馬鈴薯濃湯。

日式則準備了溫熱的清粥、甜味玉子燒、季蔬沙拉和水果沙拉各一份、撒上柴魚片和海苔粉的豆腐、佐上蘿蔔泥的鹽烤青花魚。

最後擺上(或者說是危險地擠在桌邊)的是飄散淡淡果香的紅茶、熱牛奶,還有和蔥花豆腐海帶一起煮的甘美味噌湯。

看著快被大小餐盤淹沒的桌子,渚高興得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真琴和怜卻帶著近乎敬畏的心嚇得兩眼發直。

「遙……會不會做太多了?」

「吃不完的話我會想辦法的,再不然冰進冰箱不就好了?」遙淡淡地瞥了真琴一眼。

「說、說得也是……」既然當事人都這麼保證了,再囉嗦下去也沒意思,真琴很輕易地就被說服了。

四人圍著一桌豐盛早餐坐定,像孩子般認真地合起雙掌。

「我要開動了──!」

 

 

即使有四個大男人包括胃口很大的渚在,這麼驚人的份量也不可能一次吃完。清理的工作就交給渚和怜,真琴和遙則晚一步進廚房收拾食材。

遙想的辦法很簡單,西式的作成三明治,日式的則捏成飯糰,預計當作明天去附近公園野餐的點心。因為是相當輕鬆的料理,於是真琴也跟著進了廚房幫忙。

把飯糰捏成漂亮的圓形和三角形是需要點技巧的,所以就先交給遙。另一邊,真琴動作俐落地把食材切好再夾進麵包,接著裝在保鮮盒裡,三明治基本上就算完成了。

接著真琴學著一旁的遙,先將手浸在水中再抹上點鹽,才從一旁的盤子抓起一把溫熱軟綿的米飯和餡料,一邊捏飯糰一邊揚起笑容和遙搭話。

「遙的廚藝又進步了,剛才的早餐很好吃喔。」

「是嗎?」

「真的很厲害啊,簡直可以開餐廳了。」

「還好吧。」

「話說回來,我不記得冰箱裡有那麼多食材啊……你們來之前先去了附近的早市嗎?」

「嗯,怜認得路。」

「東京的物價比較高,所以剛才看到早餐這麼豐盛,我嚇了一大跳──」

「──真琴。」

遙忽然拉高音量的喊聲,與菜刀落在砧板上的聲響重疊在一起,將真琴的叨語賭了回去。

 

「誒…怎、怎麼了?」

遙輕輕湊近的眼睛,很溫柔很安靜,在散發著淡淡光澤的瀏海微掩下,秀麗得讓人屏息。

「你不用像這樣,勉強自己找話說。」遙的指腹並沒有直接碰觸到對方的臉,若即若離的溫熱感觸慢慢地從顴骨沿著鬢髮滑過臉頰,接著用羽毛般的力道點上真琴的下唇。

在這整個過程中,遙泛著水色的眸光都沒有離開過真琴瞠大的眼睛半吋。

「我討厭這樣,我不是為了讓真琴困擾,才和你告白的。」淺淺的呼吸帶著溫度輕灑向耳畔,遙似乎用了氣音柔聲呢喃些什麼,真琴其實沒能聽清。

他用力閉緊雙眼抗拒放大數倍的心跳聲和哽到喉頭的呻吟,眼瞼被濕潤的細柔暖意碰觸了一下,究竟是遙的手指還是他的──

在真琴還來不及細想下去,對方就已經退回了身子,甜膩的曖昧氣息自空氣中被抽離了。

接著,遙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轉身離開廚房。

 

 02>>

人。人。人。人。人。人。人。

好吵、好熱──重點是,沒有水。

站在他旁邊的真琴首當其衝,幾乎能切膚地感受到遙節節攀升的煩躁。

渚和怜已經早一步順著人群被沖到對街去,艱難地站穩在萬頭鑽動的商城前廣場等著他們。

不快點不行了。

「遙,忍耐一下……進去了人就不會那麼多了。」真琴好聲好氣地哄著遙,事實上在大城市的星期日,衝著免費空調全年放送而躲進百貨公司的人潮會少到哪裡去,他也不敢確定。

「好。」平靜的神色看不出什麼異端,但聲線卻直接剷平了波峰波谷直驅冰點,遙的手指勾住了衣領輕輕扯動,一閃一現的鎖骨和肌膚讓真琴自己都不知為何要尷尬地移開視線。

綠燈號誌終於亮起,真琴低聲催促著遙加快腳步,同時利用高大的身子試圖在人海中為身後的同伴開闢出一條行徑。

人實在太多了,要不要拉個手呢?但是我們又不是情侶,遙大概也會覺得困擾吧……

才剛想到這兒,肩膀就被誰猛撞了一下,真琴對道著歉匆忙擠過的趕路人點點頭,接著立刻回過頭查看同伴的狀況──卻詫異地發現應該跟在身後的遙突然不見了!

 

瞳孔緊縮。「遙!?」

──人呢!?

真琴臉色驚變,慌張地拉長脖子四處張望,但高速環視四周的眼睛,卻沒能捕捉到那抹早已熟記入骨髓的身影。

腹腔的翻攪和腳下失重感混雜在一起,小時候遙意外溺水的景象迅速劃過腦海,周遭的人車聲憾得心臟異常疼痛,真琴緊張到幾乎忘了呼吸。

「遙……遙……!」身長高過一米八的男子在大馬路中央不顧形象地扯開喉嚨大聲喊叫,自然是吸引了許多路人側目。

直到感受到那些略帶不善的目光後真琴才稍微恢復了冷靜,想起了自己和遙都帶了手機,而且近在幾公尺之隔的前方,渚和怜都還等在那裏。

探進口袋試圖取出手機的手掌正冒著冷汗,前進的腳步有幾分虛浮,真琴覺得自己好像快要發瘋了。遙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剛剛明明還在身後的,現在卻突然不見了!

那麼大個人還能丟去哪裡?又不是小孩子迷路或走失……理性正拼命呼籲自己冷靜,但這正是難以冷靜下來的徵兆。已經可以從不停交錯的人海縫隙間勉強窺見渚和怜的身影了,真琴艱難地邁開腳步走近。

 

「──真琴!」一隻手隨著淺促的輕喘抓上真琴的手臂,似乎是勉強撥開人群才擠過來的,遙的瀏海微微撥亂了而有些狼狽,紊亂的呼吸一時半會兒沒能平息下來。

「遙!你剛才去哪裡了!?」真琴想也沒想地反手握住對方,即使努力克制自己,也沒能完全藏住聲音裡的緊繃和暗啞。

「人太多了,一時跟不上你而已。」手被忘記控制的力道抓得很痛,遙的神情卻沒有動搖半分,耐心而安靜地等著對方自己平靜下來。

「我很擔心啊!真是的……算了,遙沒事就好。」幾個眨眼間真琴就恢復了平日柔和的表情,用緩下勁兒的力道鬆鬆地抓握著對方的手腕,帶著遙加快腳步通過快要變燈的十字路口。

雖然渚和怜在瞥見他們的動作時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但直到四人終於闖過人潮踏入商場大門前,遙和真琴的手都沒有掙開過彼此。

 

 03>>

對於那些琳瑯滿目得讓人眼花撩亂的流行服飾什麼的,遙實在是沒有興趣,於是找著藉口溜了出來。

怜和真琴都在錯愕之後一臉擔憂地試圖提出反駁意見,只有渚像看出了什麼端倪似地,巧妙但強硬地將兩人拖住,讓遙順利地偷得一片清閒,悠悠晃晃地進了一家顧客特別稀少的樂器行兼唱片店。

視線瀏覽過供顧客試聽的光碟,遙隨手挑了張用海豚在日光散漫的海中優游的場景作為封面的作品,然後輕巧地推進漆黑的播放機裡。

耳罩式耳機勘勘壟罩住他的世界,隔絕了外面的一切雜音,和進入水中變成獨自一人的感覺有點相似。

雖然要戴上不知道前面有多少人戴過的耳機讓他有些排斥,但隨著由鋼琴和手風琴的伴奏慢慢拍打上岸的海潮聲、浪花碎響、海鷗啼鳴以及海風拂過的,似乎能深深地扎進靈魂與記憶深處的聲音,還是讓他滿意地瞇起眼睛。

海的壯闊。溪流的歌聲。雨季的濕冷。血液在體內流淌的溫度。讓這顆行星在宇宙的角落靜靜綻放的生命之光。

 

七瀨遙至今仍能清楚回憶起,幼時見到山中瀑布那磅礡奔騰著激起炫目虹光的姿態,那彷彿陷入初戀的悸動──只要是關於水的一切,他都深深地眷戀著。

但是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人,會在陸地上耐心地等著遙上岸,等著遙回到他身邊。那只寬厚、有力、固執卻溫柔的手,總是伸得筆直地等待著拉他上岸,很輕很輕地微笑著,彷彿可以等他等上一百年。

──可惡。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遙猛地按停了音樂,享受水聲的心情全糟蹋了,這一切忽然都變得很沒意思。

現實是,真琴並沒有像他原本以為的那麼容易受到動搖。告白、做飯、曖昧的觸摸,甚至順著人多假裝稍稍走散都做了,對方卻還是一點像樣的回應都沒有。

明明待在喜歡的人身邊,心底那股從告白被拒絕之後的空洞感,還在伴隨著悶痛逐漸擴大。

 

遙當然知道如果能利用真琴的溫柔,憑他們的交情,自己再做一些更過分更出格的事,對方當下也許會非常惱火,但之後也一定會笑著原諒自己。

但那樣的後果,他不要。

如果讓兩人青梅竹馬的友誼留下裂痕,如果真琴會因此而感到困擾,甚至受到傷害的話……遙總覺得自己現在懷中揣著的,他如此珍視、小心翼翼捧著的情感,一定會被玷汙的。

如果變成那樣,那麼,他會寧願自己和真琴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

什麼都沒能開始,就永遠不會受傷。

──好痛苦……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麼辛苦的嗎?

 

 04>>

用午餐時遙不知道為什麼吃得特別慢,也比平常安靜,真琴正想問對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手機就忽然鈴聲大作起來。

在學弟來電提醒下,真琴這才猛地想起自己幾天前已經和學弟妹約好了,今天下午要主持考前讀書會的事,於是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往真琴的學校出發。

真琴修習的學科即使在全國頂尖大學排行中,也是同樣能名列百強的超明星學系,課業壓力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重,對於入學不久的大一學生而言更是如此。

為了照顧這些學弟妹,幾個和他們關係比較好成績也不錯的前輩會在學期中不定期地舉辦讀書會,已經是這個系不成文的慣例了。

而擔當今次主持人的真琴帶來的外校生,自然是立刻引起了學弟妹們的熱切關注。

七瀨遙、葉月渚、龍崎怜──好像住在城堡裡的公主會有的娟秀名字,真身卻是相貌堂堂的七尺男兒。

「這位很有精神的是葉月渚,這位戴著眼鏡的是龍崎怜,他們現在都讀大學四年級,是我在高中時同一個社團的後輩……還有一位叫做七瀨遙。」

『七瀨遙』……吐出這幾個不熟悉音節的瞬間,真琴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但又很快地以不會讓人察覺異狀的間隔帶過去。「他去買東西了,可能要等一下才會見到他。」

 

真琴的話才剛說完,渚和怜就被比較主動的幾位團團圍住,好奇地問了一籮筐的問題。

「你唸的是什麼系?」、「出生月份比較晚嗎?看起來年紀好小!」、「什麼星座的?血型呢?」、「有參加什麼社團嗎?」只是基本套路,要不是真琴時機巧妙地將學弟妹的注意力拉回就要逼近的考試,可能連「交女朋友了嗎?」、「喜歡什麼樣類型的女孩子?」、「吶吶、比如說,我和她你會選誰啊?」這樣叫人尷尬的問題都會出現吧。

考期將近,圖書館的自修樓和討論室早就已經快被約滿了,一般教室也禁止大學部的學生外借,再加上真琴老好人的和善態度,講解得又特別耐性格外仔細,凡是他主持的讀書會學弟妹都來得特別多,這會兒大家不移師到比較吵鬧但更加寬敞的學生餐廳去是不行了。

 

「說起來,為什麼葉月君和龍崎君不用擔心考試呢?」看著為了不要打擾到大家念書而暫時退到隔遠一些桌子的兩人,綁著馬尾的女孩提出了疑問。

「小怜的腦袋很好平常也用功喔,就算是快考試了也不需要特別念書。至於我呢,畢竟已經大四了嘛,比起考試畢業後找工作的事更重要啊,學校不會在這種時候為難我們的。」

渚笑瞇瞇地給出解釋,然後第一個發現從便利商店買完東西慢慢走過來的遙。「啊,小遙!這裡這裡!」

到底買了哪些東西呢?遙手中提的袋子看起來好像很重的樣子。被學弟妹包圍的真琴正想從桌子的那邊站起來去幫忙時,位置比較近的渚和怜已經搶先一步跑了過去。

「不要緊吧,遙前輩?好像買了很多東西啊……」幫著接過遙手上的袋子,兩人打開來探頭一看,然後雙雙愣住了。

「什麼什麼?果汁、可樂、冰塊、封口袋?」

「原本還得買鹽的,但我聽說你們人在餐廳,想說向店家借就好。」

「鹽?啊……原來如此,遙前輩是要做『那個』吧?」怜很快地反應過來,笑著向遙問道。

 

隔著段距離打量已經自己聊起來的三人小團,戴著細框眼鏡的男生小聲地問起同樣愣愣地停下翻書動作的真琴。「橘學長,那個人就是七瀨先生嗎?」

「誒?啊、是的。」真琴回過神來笑著回答對方,接著從位置上站起身來。「遙,這幾位是我的同學和學弟妹,大家都是同一個系的。」

「初次見面,我是七瀨。」遙出於禮貌地向一桌正緊張微笑的年輕人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舉起了裝得滿滿的袋子。「各位唸書辛苦了,我給大家準備了冷飲,一點小心意希望大家不要客氣。」

「啊啊、謝謝!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和真琴同屆的一名短髮挑染的女性同樣站了起來,笑容親切地代替畏於遙的冰冷神色而保持沉默的學弟妹發言:「不過,為什麼要準備封口袋和鹽呢?」

「佐藤小姐不知道嗎?這個很有意思喔。」不愧是記憶力絕佳的怜,才聽過介紹一次就已經能準確地喊出對方的姓氏。「只要有了這些,就可以做冰沙喔。」

「就是這樣,如果有感冒或身體不舒服的,等等請告訴我們,會先留下果汁慢慢放到不冰的。」

遙示意著興致勃勃地開始往便利商店塑膠袋裡倒冰塊的渚,再退到遠一點的地方免得打擾到讀書會進行,一邊回頭向真琴說道。

「真琴,你剛剛回家拿書包,把水瓶放到桌上忘了拿對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等等可以用我的喝。」

 

──原來你看到了?那為什麼不提醒我啊……

不對,只要簡單想一下,就能大概猜到遙故意這麼做的理由。

──間接kiss……嗎?

看著遙和主動跟上去的怜開始向店家借鹽的身影,真琴將有些發紅的臉埋進掌中,偷偷祈禱自己的異狀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七瀨先生雖然態度很冷淡,其實是個很體貼的人耶……」

「而且臉長得不錯,身材也很好呢……」

耳邊傳來了小小聲的竊竊私語,真琴抬頭一看,原來是綁著馬尾的學妹正和朋友用明顯帶著好感的眼神盯著遙的側臉,偷偷地交換著意見。

「和橘學長高中同社團,就是男子游泳部的意思囉?他的衣著好整潔,好像很擅長家務的樣子。」

「聽葉月君剛才說他是美術系畢業,已經進入室內設計公司就職了……好厲害!多才多藝!」

淡淡的不愉快,讓真琴在心底悄悄皺眉。「那個──」

「女孩子太過直白,可能會嚇到男人喔!」短髮挑染的佐藤語氣明快地出聲制止兩人的交談,先一步搶過真琴的話頭。「而且,七瀨君的熟人橘君人就在這裏,妳們也太大膽了點吧?」

「啊啊!真、真是對不起……」「請、請向七瀨先生保密,橘學長……!」

「嗯,我知道了,不要緊的。」其實她們心底多少還是有點希望真琴透露給遙知道的心思吧……但真琴確信不管自己說不說,對遙而言都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雖然對這些孩子感到抱歉,但事實就是如此。

遙他啊,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

 

 

將鹽和冰塊按大約13的比例裝入塑膠袋,再把果汁或可樂倒進密封袋裡擠出空氣封好當作原料,接著把它們丟進塑膠袋綁緊,所有的準備工作就完成了。

加入了鹽的冰塊水,能讓原本溫度就徘徊在攝氏零度附近的冰塊,再降個20度左右,要製作冰沙當然並非難事。

費力的是,為了要趕在冰塊融成水以前將冰沙做好,得抓著塑膠袋努力上下搖動個十幾分鐘、甚至數十分鐘才行。

渚和怜說了,剛才遙頂著大熱天去便利商店買東西肯定有些累了,所以搖搖冰的工作交給他們就行。

遙當然知道兩人真正想的是體驗寒氣從手下絲絲外冒,以及冰水在袋中吵鬧作響的快意,但他仍只是支起額際微傾著頭,淡淡地看著兩個後輩像孩子般奮力搖晃圓鼓鼓塑膠袋的動作。

 

「吶吶、小遙,為什麼忽然想做冰沙給大家呢?」趁著換手的空檔,渚坐到遙身邊笑著這麼問道。

在渚的印象中,小遙並不是那種看天氣很熱,就會自掏腰包請大家吃冰的那種人(更何況被請的一方根本連見都沒見過)。這裡並不是說小遙不體貼,而是這樣的體貼(或者說是示好?)方式太過直白太過笨拙,一點都不像他。

被問的人頓時一愣,轉過頭去小聲說道:「沒什麼……」

「是因為那個嗎?因為小真在來學校的路上,說了一句『好熱啊~』的關係嗎?」

「你好吵,渚。」輕捏了下渚的鼻子,無視對方好玩多於抗議的哇哇大叫,遙站起來往怜那裏走近。「怜,辛苦了。這批已經差不多了,把封口袋拿出來,先休息一下吧。」

「啊、是的!」這麼說著的遙神情依然冷峻,怜卻露出了非常開心的明朗笑容。

 

啊啊~即使上了大學,小怜還是把小遙當成偶像呢~~!雖然我沒資格說他啦……

渚笑嘻嘻地看著遙拿起幾個袋子走回讀書會,好像是去問附近哪裡有冰箱可以借放自製冰沙的樣子。不易被人察覺地,那雙晶透的大眼睛微微瞇細,認真地注視著遙和真琴的一舉一動,接著想要確認的事再次被證實了。

從他們來到東京開始,小真和小遙之間的氣氛就很奇怪。和小真的恍神和話少不同,小遙在說話和舉手投足間不必要的動作變多了,像是陷入了某種焦躁之中。

他不確定這和小遙前天跟自己說過的事,以及被要求了要向小怜及小真保密有沒有關係,他甚至不知道會產生這樣的違和感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他討厭要好的朋友變成這個樣子。

他討厭會傷害到朋友,會傷害到小遙和小真的任何東西。

視線仍緊盯著眼前的光景,在怜沒能注意到的空檔,渚緩慢地、嚴肅地、認真地,換下了原本一直掛著天真笑意的表情。

 

 

「等等怜和渚會把剛做好的冰沙拿過來。」遙有意無意地忽略馬尾女孩緊盯著自己的熱切視線,晃了晃手中的自製冰沙直接對真琴問道。「我要把這些冰進冰箱,你們系上有沒有?」

「啊啊……有的,在系上的辦公室。」為了讓在夜裡加班的老師有地方可以儲存食物,他們系上在辦公室和教師休息室是有冰箱的,和助教關係好的學生也可以暫借來使用。「我和你去吧,遙。」

「不用,我一個人就行。」和早上拒絕了真琴幫忙端早餐一樣,遙乾脆地打了回票,末了又像是覺得自己語氣太衝,改用平淡但和緩的語氣給出解釋。

「過來前我有看過你們學校的地圖,大概知道方向,我一個人沒問題。你在這裡和同學認真準備考試就可以了,真琴。」

「這樣…那我等等先打個電話過去,和系上工讀生講一聲吧。」

隨口應了聲便轉身離開的身影,一如既往地散發著優美且自信的氣勢。

 

真琴目送著這樣的遙,一邊緩慢地坐回原處,心底開始湧起了灰色的情緒,即使被學弟妹用疑惑的目光盯著而回過神來,那股淡淡的不悅也沒能散去。

和遙處在同一處空間、同一片屋簷下,在他最近的位置坐著的卻不是自己。

不熟悉的刺痛感,直叫人不快。

「對了…佐藤小姐……」為了掩飾情緒並轉移注意力,真琴對一旁正百無聊賴地轉著筆的女性問道。「今天在系辦值班的工讀生是誰?」

 

 

──迷路了。

瞪著兩分鐘前已經看過的教室門牌好一會兒,遙有些無奈地轉身回到剛才的樓梯轉角。

──早知道就不要逞強,讓真琴跟來就好了。

那張學校地圖好像不是最新最正確的版本,要不就是他們的系辦最近才換了位置……話說回來,就算知道了那些對現在的情況也沒有幫助。

手機忘在暫交給怜看管的背包裡,內容物漸漸融化成碎冰水而越來越重的封口袋,讓遙的心情也變得越來越煩躁。

屢次拒絕真琴協助的堅持,和因為得不到真琴回應而感到失落的心情,兩者相互矛盾嗎?其實也不盡然。

就像遙拒絕真琴喊他『小遙』、對他老是為自己做這做那感到厭煩,但在兩人為了求學分道揚鑣後無時不刻感到悵然若失那樣,遙他要的不是單方面地被哄、被寵或被照顧著那樣的簡單關係。

即使那的確是遙喜歡上真琴的重要理由,但他需要的從來就不是那些。

 

真琴對他而言究竟有多重要?作為密友,作為親人,作為伙伴?

作為在最最敏感的青春期,異常親密的相處異常頻繁的「替代戀人」?

兩人倚靠得太近,讓遙幾乎忘了那終究不是真的──總會有那麼一天,他們終將分離。

那樣的失落感太可怕……痛得太漫長,彷彿沒有盡頭。

然而,與你分別後,斷了對你的思念的日子,一天也不曾有過。

 

「──那個、你還好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柔軟的可愛女聲從一旁怯生生地傳來,一個梳著鬆鬆的雙馬尾的女孩不知何時站在遙的旁邊,小小的手像是很擔心似地往遙伸來。

「需要去我們學校的保健室嗎?還是要替你打電話給誰呢?」

遙迅速地回過神,自怨自艾的悲觀想法帶來的寒意直接影響到了肉體,讓他不知何時開始不自覺地抓撓著胸口淺促喘息。

女孩又擔憂地喚了幾聲,他立刻硬挺起身體搖頭回絕對方的建議,僵硬的神色一方面是為了抵抗仍在胸口肆虐的不適,也有脆弱的樣態被他人看見的自我厭惡。

 

「謝謝,我沒事。」

「啊啊……那就好。」這個人不要緊嗎?──雖然眼底藏著這樣的疑慮,陌生的女孩仍然在頃刻之後流露軟綿綿的笑意。「話說回來,不好意思,請問你是七瀨遙先生嗎?橘學長的朋友?」

「……嗯。」

「太好了,找到你了……啊,得先和你說聲抱歉,我們的系辦在考試快到時會用來存放試卷,所以假日時會把教師休息室當作臨時系辦喔。」

女孩笑著示意遙跟上,雖然雪白的膚色和樸素的髮型都給人一種文靜的感覺,但卻意外地健談和熱心。「橘學長他們想起來之後,本來想馬上通知七瀨先生的……但你好像沒有帶到手機是嗎?」

「……不好意思。」是他自己忘記手機的,怨不得別人。

「啊啦……別這麼說、別這麼說。」女孩用像浸了糖漿那般甜美的嗓音繼續說道,「一個人假日在系辦工讀也挺無聊的呢,如果是顧家裡的店還比較有趣……啊、我家是開店的,是麻糬店喔。七瀨先生喜歡吃麻糬嗎?」

「還好吧。」原來家裡是開店的,難怪那麼健談。話說從剛才到現在這孩子已經說了多少話了?

「是嗎?我啊最喜歡麻糬了,喜歡到每天三餐飯後點心都是麻糬也沒問題喔!對了,就和七瀨先生每天早餐都要吃青花魚一樣呢~

 

「!?」遙猛地停下腳步,神情緊繃。「……什麼意思?」

「對、對不起!我記錯人了嗎?」

細小的肩膀在遙陡然一變的銳利眼神下微微輕顫,細白小手在胸前無意義地揮舞,如果真琴慌張時的動作再女性化一些大概就會是這個樣子。

「我、我是聽橘學長說的,他偶爾會和我們講一些高中時朋友的事情……對不起,第一次見面就聊這種話題很失禮吧?我…!」

「──不,我才要道歉,嚇到妳了。」

別開玩笑了,剛才在餐廳時真琴的學弟妹明明都是一副第一次聽說自己的樣子。

「我沒有生氣,抱歉。」

就算再怎麼要好,一般人會把青梅竹馬的名字和他喜歡吃什麼,當作和學弟妹的聊天話題嗎?

 

遙承認自己人際方面見識不廣,但他確定真琴不是那種無聊的人。

嘴上說著沒有生氣,遙周身的低氣壓卻完全沒有散去的態勢。氣氛在瞬間變得無比尷尬,女孩子引導的腳步明顯加快了,一路上也不再多聊什麼。

遙沒能察覺──應該說平時他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特別在意,但他這回是真的完全沒有發現,遙滿腦子想的都是其他事情。

這孩子剛才是這麼說的,『橘學長偶爾會和我們講一些高中時朋友的事』。

遙猜想,那個『我們』之中必定有一位和真琴有著超越普通朋友,是那種可以聊『老家的事』或『兒時朋友(還連名帶姓,好像總有一天會介紹給彼此認識似的)』的,還要更加親密的關係。

年輕女生交友原則總有那麼一條,叫做物以類聚(類は友を呼ぶ)

心底開始有種討厭的預感,而從過去經驗來看,討厭的預感總是特別準。心情無可救藥地糟糕起來,遙瞥向女孩的眼神也不禁變得有些陰沉。

──所以,真琴喜歡的是這種類型的女孩子?

 

 05>>

身子嬌小,恰到好處的禮節和健談,溫柔體貼的個性,棉花糖般柔軟的聲音和氣質。

在一般人眼裡看來,比起總是沉默又冷淡的自己,那樣的孩子的確更讓人喜歡,遙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真琴說了自己是因為被對方告白了,才和前女友交往的。

從開始交往到分手,遙都是晚了好幾步才知道消息(真琴不說他自然也不可能問),所以不知道真琴的前女友是什麼樣的人也是情有可原。

話說回來,加上先前的那些胡思亂想,自己到底為什麼要煩惱成這樣?就算是喜歡的人好了,明明就是個真琴而已!

 

「──咿!?痛痛痛……遙!?」揉捏肩膀肌肉的力道忽然大了起來,活像往死裡捏的狠勁讓真琴疼得哀嚎出聲,猛地掙脫回頭一看,遙維持著手的高度依然一臉平靜地看了過來。

「……你的肌肉太緊繃了。」

「誒?是、是嗎……」真琴眨眨眼讓生理性淚水自然流下,放鬆地露出淺淺的苦笑。「可能最近壓力大了點吧,哈哈。」

「──真琴。」跪坐床上的姿勢未變,遙只是給了一個眼神。

「咦咦?還要!?剛才真的很痛耶……」

「──真琴!」

「呣、我知道了……」真琴神情緊張地乖乖坐了回去,遙的手再次搭上比自己的臂膀,這回的力道卻意外地十分溫柔。

 

讀書會結束後,一行人又熱熱鬧鬧地到學校附近的餐廳進餐,真琴看遙在沒人向他搭話的空檔,仍會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於是婉拒了學弟妹繼續下一攤的邀請,交代了幾句後便跟著三人一起回到遙和渚投宿的飯店。

雖然渚提出了也想去看看怜住的地方,但和獨自在外租房的真琴不同,怜住的是他們學校的宿舍,雖然沒有宵禁,但現在時間早過了允許訪客進入的時段,另外也擔心會打擾到室友休息。

渚興致來時雖然有點旁若無人,但本質上還是個體貼懂事的好孩子,於是立刻搬出了他口中的「替代方案」──到飯店附近走一回,探探有沒有好吃的宵夜,計畫轉變之乾脆讓人懷疑他一開始就是打這樣的主意。

東京是座大城市,飯店附近的商家在凌晨前都是吵鬧又擁擠的狀態,鑒於上午去逛商場的經驗,遙立刻擺出了抗拒的神色。真琴看出了遙的不快,於是提議由怜和渚出去買宵夜,遙和真琴回到飯店整理行李。

到這裡都還想得起來,那後來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讓遙來給自己按摩呢?就算用力回想,但遙的按摩實在太舒服了,意識都快隨著身體放鬆得模模糊糊了,何論記憶?

睡前按摩真是可怕。

 

遙先是捏著真琴的後頸,五指施著巧勁讓兩側肌肉放鬆,接著再用大拇指腹畫著小圈,一路沿著脊椎骨兩側按下去。然後是肩胛骨那一帶,遙用的是掌底的有力部位慢慢推揉,一邊輕聲指揮著真琴吐息一邊很厚道地在格外僵硬的地方多按壓幾回。

一直到手掌搭上肩膀按摩的時候,遙除了一開始的那一下狠勁之外,也慢慢有了零星的抱怨。

「你的肩膀好硬……好難捏……」

「誒?抱、抱歉……」真琴從快要打盹的狀態清醒過來,剛剛那下雖然痛得要命,卻一下子把僵硬的肌肉都鬆開了,真的好神奇。「啊……遙,不然我等等也給你揉揉?」

「不用……你忍耐一下。」遙一邊說著一邊將左手肘搭上真琴的右肩,將比較圓頓的地方滑進肩窩附近,然後把另只手心搭在大臂內側上。「太用力的話就告訴我。」這麼交代後,遙微微撐起身子,用了點上半身的力量把手肘下壓。

 

「唔……」是因為體格的差異,還是遙掌握力道的功夫很到家嗎?感覺超級舒服的!「遙……你有學過按摩嗎?」

「沒有……之前讀書累的時候,想要活動手指的時候,被人推薦去看了一些書。」遙的聲線依然平淡,只是因為正在使力還開口說話的關係,氣音有一點不穩。「這種程度的還不需要去學。」

就算沒有療效,只是用體溫和身體來碰觸,這樣的按摩仍會讓人覺得舒適吧?

糟糕,又想睡了……等等回去時要怎麼辦啊……真琴的頭又開始一點一點了,思緒變得越來越安靜。

這回喚回他意識的,是遙無意間拂過耳殼的淺淺呼吸。

 

帶有綿綿濕氣的溫暖輕聲地洒向頸後敏感的肌膚,以及遙使力時流露的細聲低吟,伴著他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如迷幻漩渦般包覆住真琴全身,讓年輕男子的臉不禁一陣發燙。

對了……遙說過的,他喜歡自己。

想要親吻、擁抱還有做愛的那種喜歡。

遙正在碰觸自己,自己正在和他肌膚相親……再次搭上肩膀的手心溫暖又柔軟,按揉的動作緩和而舒適,世界安靜得彷彿只有他們在黑暗中彼此相依。

他的溫度離自己的皮膚是那麼的近,他的鼻尖離自己的鬢髮是那麼的近,他的唇離自己的耳後是那麼的近──

 

「……真琴,你會因為被我告白了,而感到不舒服嗎?」

曖昧的氣氛瞬間靜止,遙清冷的聲音像兜頭淋下的冰水般,澆熄了真琴頰上的熱意。

「如果我可以假裝自己不喜歡你,我們還能繼續做朋友嗎?」手緩緩滑落至腰側抓緊了對方的衣服,遙將額頭抵上真琴寬闊背脊的力道很輕很輕,柔細的髮絲沿著領後悄悄搔過。

「……遙,你不只是我的朋友,你對我來說比『朋友』更加重要。」

真琴的神情很安靜,是那種溫柔到不知該拿對方如何是好的,近乎悲傷的笑容──當溫柔到了極致,就成了另一種殘酷。

「所以,對不起。我沒辦法像對別人一樣,因為被你告白了就沒做多想的和你交往。」

真琴讓一只手握住了遙抓在身後的手腕,僅僅是輕握著,再無其他動作。「你對我來說太重要了,重要到我沒有改變和你的關係的勇氣。如果我有一天也愛上你了,最後卻失去你的話──同時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伴侶,我一定會瘋掉的……我沒辦法承受這些,你懂嗎,遙?」

 

他懂的……真琴知道他懂,因為他是遙。

七瀨遙是他有生以來最了解的人,最珍惜的人──作為擁有獨一無二羈絆的同伴,作為從有記憶來就一直在一起的摯友。

作為在那個懵懵懂懂的,還不懂什麼是「愛情」的孩提時代,很久很久以前第一個喜歡上的人。

「這算什麼啊?真不公平……」遙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像在笑,被握著的手腕卻正微微顫抖著。「我對你、就只有你──」

 

走廊上渚捉弄怜的嬉笑聲漸漸趨近,接著是鑰匙卡刷上房門的細微聲響。

身後的人動作異常敏捷地跳了起來,真琴下意識回過頭去看,遙低垂的臉逆著燈光讓人看不清表情。

「我去洗澡,你們先吃。」丟下了這麼一句話,遙一個轉身跳下了床,在真琴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前,先一步躲進了浴室。

 

 06>>

主旨:Hi

『你去見他了吧』

『情況怎麼樣了?』

 

主旨:RE : Hi

『糟透了,才第一天點子就快用完了』

『你給的建議一點用都沒有』

 

主旨:生氣了?

『別這樣,畢竟才第一天』

『你不是這麼簡單就會放棄的人吧』

 

主旨:睡了?

『為什麼不回復?還在生氣嗎?』

 

主旨:無

『沒生氣了,只是不知道該回復什麼』

『努力了一整天,像個傻瓜一樣』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主旨:笨蛋

『像傻瓜一樣又有什麼關係?』

『你可是正在談戀愛啊』

『誰都是這樣的』

 

主旨:無

『對方還沒有答應和我交往』

『反正本來就是沒什麼希望的戀愛』

 

主旨:RE:無

『真悲觀,明明是年輕人』

『這樣的話,當作被騙也好,再聽我一個建議吧?』

 

主旨:無

『你這口氣真讓人討厭』

『先說好,你的建議我不一定會聽』

 

主旨:真不可愛

『你真的一點都不可愛』

『但我是成熟的大人,所以不會介意』

『我說,你主動約他出去吧?』

 

主旨:不要

(無內文)

 

主旨:抗拒無用

『你在不要什麼?傲嬌嗎?』

『你說你沒點子了,所以我給你想了』

『又不是第一次出去,難道你在害羞?』

 

主旨:不是害羞

(無內文)

 

主旨:傲嬌嗎?

『這種反應分明就是害羞』

『傲嬌嗎?可是一點都不可愛』

 

主旨:別說我傲嬌,而且也沒在害羞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聽著讓人不爽』

『今天有和他出去,雖然不只兩個人』

『人很多,又很吵,我不喜歡』

 

主旨:RE:別說我傲嬌,而且也沒在害羞

『真是笨孩子,那就去不吵人又不多的地方啊』

『反正是你約他,地點自己定』

『為什麼會喜歡上他?』

『就在那裏好好告訴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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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