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慘叫都來不及喊出聲,綱吉眼前的那個男的就這麼從左肩到骨盆那裏,整個被人從背後斜劈成兩半。

刀鋒點燃了冰藍的死氣之火,在一瞬間從巨大的傷口竄入獵物的體內,一路襲捲了臟器咽喉和聲帶。在美麗但危險的青焰焚燒下,那個刺客漸漸地萎縮成一團,變成破爛碎布般的屍體。

帶頭者的悽慘死狀造成了什麼樣的騷動,提著連鮮血都被燒淨的武士刀的山本是怎麼站到他身前護住自己的,綱吉已經全部都意識不到了。

他的視線已經滿滿的被那具屍體給佔據……七孔湧出的是漆黑的血痕、翻捲的皮膚在餘火下裂成片片、森白的骨骼和粉色的臟器從切口嘩啦嘩啦地流出來……

「……!」綱吉緊掩嘴部,幾乎要嘔吐出來。

「你沒事吧,阿綱?」山本保持著戒備之姿沒有回頭,那時他的臉上還沒劃下刀疤。「小鬼的直覺是對的,對方根本不想和我們談判──幸好你沒事。」

「……是里包恩叫你來的?」按著腹部艱難地直起身子,綱吉神情虛弱地往山本那裏一看,然後再次渾身僵直。

山本淺藍的襯衫和灰色西裝長褲已經被大量鮮血徹底染成鮮紅,渾身浴血的樣子簡直就像剛從地獄血池裡爬出的修羅那般恐怖駭人!

他是從大廳那裏一路殺進來的嗎?他到底砍了多少人!?

──別碰我!」冰刃般的嗓音冷酷地斥退了綱吉顫抖著伸向他背後的手,渾身殺氣的男人靜默了幾秒後,才用較為溫和的口吻解釋道。「別擔心,這些不全是我的血,而且大部分都不是。」

「……」

「我會保護你的,阿綱。」說完這麼一句後,山本不再多說什麼,僅是將刀提到上段。

在一片鮮紅的視野中,那個把打入甲子園當作人生夢想的陽光少年,帶著開朗笑容試揮球棒的身影,像是落日餘暉般刺痛了他的眼睛……然後漸漸地消融在血色之中。

「山本……」那是他的第一個朋友,有生以來第一個真正的朋友。「對不起……」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他捨棄當棒球選手的夢想,是我害他變成現在這樣的。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聽見身後的喃喃自語,青年似乎面帶詫異地瞥了綱吉一眼,但彭哥列的年輕首領已經站直身子背轉過去,暖橙色的火光在額際閃爍著躍動。

「山本,回去後我送你一把新的刀吧。」帶點僵硬和低沉的,刻意抹去情感的冷漠嗓音。「時雨蒼燕流代代相傳的寶物,不該用在這種地方。」

綱吉神情痛苦地緊緊閉上雙眼。

 

──對不起、山本……。

 

02

「很合身啊,小動物。」雲雀的目光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起澤田綱吉一身和服的模樣,無視對方不自在的臉色用像在評審寵物選美似的口氣繼續說道。「瘦瘦小小像個孩子一樣,穿顏色鮮豔點的和服看著也不奇怪。」

嗚、這眼神是在嘲笑我矮的意思?「那個……我不能像雲雀學長和草壁先生一樣穿西裝嗎?」

「……」碎髮下的黑曜石眸子凶狠地瞇起。「你對和服有什麼意見嗎?」

「沒、沒有!當然沒有!」肉食動物的一記狠狠瞪視,讓綱吉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凍到頭頂,連忙趁著一旁的飛機頭助理打開車門的機會,一個閃身鑽進了轎車中。

按著胸口還沒喘過氣來,綱吉聽到車門再次被打開的聲音而疑惑地抬起頭,然後兩眼發直地看著雲雀神色自若地坐上他對面的位置。

「雲、雲雀學長?」幹嘛坐進來啊?你不是最討厭群聚嗎?車子有五部這麼多你為什麼偏偏和我擠同一部啊?還是就是要找個理由咬殺我?這算什麼,欺負人!?「呃、你不坐另一部車嗎──啊不好意思我是說,我該搭另一部車嗎?」拜託你快說是!綱吉已經一手搭上門鎖,準備雲雀一點頭就自動自發速速滾出去。

「不用,沒那個時間。」雲雀雙手環的姿勢未變,僅是朝隔窗玻璃對面的司機揚了揚下巴。「開車。」

逃脫失敗的綱吉差點沒能阻止自己一頭撞向窗戶──抵達那什麼商務餐會場地還要多久?自己能活到那時候嗎?                                            

對坐在對面的小動物周身的低迷氣氛完全不在意,雲雀百無聊賴地翻閱起剛才草壁呈上的與會人員資料。「我想你應該也知道,這種餐會其實沒什麼時間能好好用餐,等一下在車上吃點白麵包墊一下胃。」

根本違反角色設定的詭異溫柔啊!他真想把這個腦袋有洞的同人作者吊起來抽一抽啊!「啊,是……我知道了。」

「其他車坐的是保鑣和助理,你在那邊他們會不好工作。」拐個彎──其實也挺直白地指出「你在那裡會礙事」這點,雲雀完全沒想照料對方心情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還有,因為你是臨時加進來的,來不及訂做西裝,所以才讓你穿上和服──那也算正裝吧。」

訂做西服什麼的,雲雀學長原來是這麼龜毛、呃、講究的人嗎?等等啊話說回來!「我剛才在穿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件和服為什麼會這麼合身呢?」

「因為那原本是要送給你的新年禮物。」雲雀用不帶特別情緒的平淡眼神掃了綱吉一眼,將在對話間閱覽完畢的資料穩穩地扔到對方膝上。「哲從小嬰兒那裏問到數字,然後回日本專門訂做的。」

「專門訂做!?」衣服忽然變得好重!皮膚都在刺痛!自己這麼窮酸的人真的配得上這種衣服嗎?等等、他幹嘛要這樣貶低自己啊!「雲雀學長,這麼貴重的禮物我──」

「如果你敢不收──」雲雀一個揚手從匪夷所思的角度亮出了浮萍拐,然後用叫人膽寒的迅速和準度抵上綱吉的咽喉。「我就咬殺你!」

喉嚨被冰冷的金屬感戳得好痛,讓綱吉發出奇怪生物叫聲似的嗚咽。「咕咿……!」居然還發火了!這人搞什麼啊!?「我收──我會收的!謝謝雲雀學長!!」

像豹科動物般快狠準撲過來的男人幾乎是半個身子覆在他身前,黑色眸子從極近的距離瞪著驚慌失措的逃避和對方直視的深褐色眼珠,綱吉甚至能感覺到微涼的呼吸正按著沉穩的節奏一次次吹向自己的眉心。

身體被逼得貼上去的皮革椅隔著和服都能感受到那股涼意,一片黑暗中另一個人的體溫氣息緊靠自己的感覺清晰得讓人渾身不自在,隔著一個指頭的前方雲雀白皙的俊秀臉孔被窗外馳過的街燈照得一明一滅的。

太近了……!就連綱吉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正在慢慢發紅,雖然覺得丟臉也沒辦法壓下那股熱意,胸口那裏像有股火焰在燒那樣……渾身發燙。

「雲雀、學長……」不要看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這種樣子、拜託讓開啊……!

對抵上自己胸口微弱抗拒的力道沒有發怒也不甚在意,鷹隼般銳利的視線緩慢地流露一絲玩味的笑意。「哇喔、你的眼睛──」

已經將距離縮到最短的上身繼續靠近,碎羽般的柔軟髮絲輕搔過綱吉的臉頰,手臂被擁抱般地握緊了根本動彈不得,他只能渾身僵硬地被動感受著雲雀的重量和溫熱的呼吸像海潮般慢慢淹沒自己……

「你的眼睛,意外的漂亮啊……澤田綱吉。」最後幾個字,是用呢喃愛語般低柔的氣音說的,綱吉甚至能隱約聽見舌尖鼓動輕抵牙齦的濕潤聲響。

低沉的、溫柔的、渾厚的屬於英武男人的聲音,綱吉從來沒有被誰這麼呼喚過名字。

這個人還是自己喜歡的人。

殺傷力太大了。

一直到雲雀慢悠悠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綱吉才回過神來伸手掩住自己發紅的耳朵,帶點濕意的眼睛軟綿綿地瞪著兩人的腳尖。

「就算被這樣捉弄,你也還是喜歡我嗎?」男人清冷的聲線一如既往地平靜無瀾。

「……喜歡喔。」羞憤的心情連帶說話都咬牙切齒起來,所謂自然而然情勢所逼,否則他過去在雲雀面前是打死都不敢這樣做的。「……可惡。」

回應那自言自語般小小音量的是短促輕巧的笑聲,當綱吉以為自己聽見幻聽而嚇得抬起頭時,雲雀果然已經回到面無表情的通常運轉狀態了。

「和服的事不用在意,我只是因為想做才做的。」他用無所謂的口吻這麼說道,一邊身體放鬆著環起雙臂,一點都不在意綱吉還坐在對面地開始閉目養神。「如果還算喜歡的話,下次回日本後挑個場合穿吧。」

 

 

經過了車上密閉空間裡的小打小鬧,兩人之間的氣氛忽然柔和親暱起來──什麼的。

自己開始像漫畫人物一樣渾身散發神秘賀爾蒙,哪怕是最難攻克的冰山男雲雀學長也不敵他的魅力──什麼的。

又不是三流戀愛戲,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

綱吉捧著飲料嘆了口氣,躲在角落看著不遠處的雲雀恭彌一身殺伐氣場全開,像暴君出巡般率領一眾黑色西服的彪形大漢橫行整座會場,所到之處殺光燒光搶光飛灰煙滅寸草不生……嗯不好意思誇大了,應該是各種合同簽約保護費(!?)如雪花翻飛進雲雀……身後草壁先生黑洞般的公事包,然後風紀財團就恭喜發財金子滾滾來才對。

他真的沒看過有人這樣談生意的,真是大開眼界……都快張開到像拉麵碗那麼大了呢,這畫面實在太超常識了。

甚至不需要多說廢話或浪費眼神,雲雀人只要玉樹臨風地等在原地,其他關係企業的老闆就會帶著秘書屁顛屁顛地跑來,一邊哈腰陪笑一邊雙手顫抖地呈上金閃閃的文件。

而雲雀大爺呢,只要用眼尾餘光草草掃過內容確認沒有能挑剔的地方就可以了。是長大成為生意人後個性有所轉變,還是這些公司能力都很優秀嗎?從開場到現在居然還沒人──啊,話還沒講完,已經有人充當第一個犧牲者悽慘地被擊飛出去了。

就像搞笑漫畫那樣「休──」的一聲,像轟出全壘打那樣高速飛出去了……中學時代常常受到風紀委員長「照顧」的綱吉猜想,受害人的目光大概只來得及捕捉到雲雀選手抽出兇器的那一瞬間吧。

………………

陰風吹過,一陣高壓高恐慌的肅殺氛圍中,唯一敢動的只有沉默收起拐子重新回復優雅站姿的暴君雲雀。

「怎麼了?我們繼續啊……」附贈一抹噬血冷笑。

為什麼這個人不論到哪裡都可以當上恐怖大王的角色呢?

綱吉低頭吸了一口飲料,繼續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稀釋到像空氣那種程度。雖然一身和服的打扮讓自己一開始受到不少注目,但在雲雀學長開始愉快地商談生意=咬殺行動後,綱吉就開始很慶幸自己沒有穿著西裝和風紀財團的人馬一起走動了。

雖然雲雀學長應該也不會賞臉讓自己跟著啦……更何況自己又不像那些長年追隨並盛帝王的風紀委員,能夠一臉淡定地看著雲雀行兇。如果發出什麼怪聲或露出害怕神色,礙了雲雀的興致或面子的話,那鐵定不是一兩記拐子就能解決的……

正當綱吉抱著杯子在那裏腦袋放空胡思亂想時,有個怯弱的女聲輕輕地打斷了他的思緒。

BOSS……?是BOSS……嗎?」

綱吉「诶?」了一聲維持著呆愣的表情轉頭,然後不可抑制地發出小小驚呼。

「庫洛姆!?妳怎麼會在這裡?」

站在他身後的女子的確是彭哥列的霧之守護者「之一」,身子依舊纖細得好像隨時會飄起或消失,她穿著一襲雅致的深色小洋裝,臉上僅是薄博淺妝也依然清秀得惹人憐愛。

「我在名單上沒看到──啊不過,妳這樣打扮真好看,庫洛姆。」迪諾先生傳授的義大利Ver.紳士守則NO.1,看到淑女第一句話要先行讚美。(話說回來一個黑手黨老大幹嘛要學這個?不知道為什麼聽上去好輕浮啊里包恩!)

「謝謝。」庫洛姆點點頭,神情仍然冷淡。

「……」

「……」

兩人大眼瞪小眼,沉默。

诶诶诶對話就這樣結束了?而且好像還自動忽視了我一開始的問題?女生不是都喜歡男性稱讚自己漂亮嗎?這和迪諾老師教的不一樣啊!

叫人意外的是,這回先打破尷尬沉默的是庫洛姆。「BOSS也很適合和服,但是我比較習慣您穿西裝的樣子,所以一開始沒能認出來。」她指了指綱吉身上的服飾,給出了句不知算不算得上讚美的評價。

「啊……是這樣嗎?」綱吉傻笑著搔了搔頭把話題忽悠過去,然後努力壓抑著心理慢慢膨脹的不安同時偷偷抱持一絲僥倖地問道:「庫洛姆,妳沒有和骸他們一起行動嗎?」

妙齡女子安靜地搖了搖頭,接著毫不留情地直接掐熄了綱吉已經快到嘴邊的歡呼。

「骸大人也在這裡,他是專程來找雲之守護者聊天的。」

「聊天!?他們要聊什麼!?」除了殺了對方、殺了對方和殺了對方,這兩個人能聊的也只有如何在三秒之內炸了這整棟房子吧!?「骸和雲雀學長碰面的話,可是會掀起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喔!」

綱吉擔憂地環視大廳四處走動的賓客,自己是不是應該警告一下無辜群眾快點去避難才行?對了,在義大利隨便按下消防警報器會不會惹上麻煩啊?還是乾脆不計形象尖叫一聲「呀啊啊~~~有小強啊!!!」

……問題是,這場餐會的主辦人是雲雀學長的風紀財團,他如果有膽敢搗亂大概也就沒命回彭哥列總部了吧。

BOSS不用擔心,骸大人真的只是來找雲之守護者聊天的。」似乎是看不下去綱吉一臉發愁到快要鬧胃疼的扭曲表情,一旁的庫洛姆好意地補充道。「請看,為了表示和平談話的誠意,骸大人把匣子寄放在我這裡了。」

纖巧的手掌上拖著的的確是相當眼熟的靛色方匣,綱吉確認了之後終於露出放心的笑容……雖然對肯定會被咬殺破爛的骸感到抱歉,但是至少自己可以不用死在雲雀學長拐下了!歐耶!!

「骸大人說,這是男人對男人的Men’s talk,是拳頭對拳頭、熱血又無害的友情交流。」庫洛姆眼神耿直表情認真。「所以,骸大人只帶了三叉戟和地獄戒指就出發了。」

「………………」那瞬間綱吉一向遲鈍的腦袋裡罕見地飆過了許多話語,但似乎沒有一句能很好地含括他的心情。

只有一件事他很確定,就是他現在非常想把那顆南國水果頭頂的葉子全部拔光,這股衝動倒是史無前有地強烈。

 

 

「喔呀喔呀……就說我不是來和你決鬥的了,這頭野獸怎麼就是聽不懂人話呢?」像是小學老師對著野童的胡鬧感到困擾地輕嘆幾聲,手上的得意兵器卻是無比俐落地招招往對手身上要害刺去。

金屬與金屬撞擊的聲音尖銳得叫人牙齦發疼,兵器在超高速地揮舞中爆出閃電般奔馳的疾光,交錯的瞬間會有股近似麻痺的鈍感傳導入肉體,暴力強勁的風如兵刃般痛快地劃破了皮膚,血光飛濺和衣帛碎裂的聲響也無暇顧及。拋棄理智拋棄良知,全憑本能與直覺地迎擊並回擊、將殺死對方當作唯一目的──

雲雀恭彌勾起一絲無比陰狠的獰笑。

「還真敢說……擅自出現在我眼前,不就是赤裸裸的挑釁嗎?」浮萍拐凌厲一閃,用足以粉碎巨岩的駭人力道往對手胸口猛地擊去。「話說回來,你不用嗎?你擅長的那些騙人花招。」

「用花招這詞未免太失禮了,請稱它為『幻術』。」六道骸向後一個翻躍輕鬆拉開了距離,神色輕鬆地將落在額際的髮絲撩撥回原處。「你才是,動作比以前要焦躁許多啊……照顧澤田綱吉很辛苦吧?」

雲雀神情變得冷峻,幾個奔躍便再次逼近了敵手,這回的目標是肝臟。「──少囉嗦。」擾亂戰術嗎?無聊。

短短數秒間,三叉戟和浮萍拐就已經又交戰了幾十回。地面開始迸出一道道恐怖的巨大裂痕,衝突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血腥。兵器挾帶著寒光再次正面撞上,雙方同樣都一步也不肯退讓──本應是如此。

目光才剛捕捉到眼前的人輪廓模糊了一瞬,想要收回向前施加的力道已經來不及了。雲雀差點被自己的力氣連帶一個踉蹌,穿透過幽靈似的幻影那種渾身發涼的感覺讓他的怒火更上升了一個層次。

「我可是認真的……把監視澤田綱吉的任務讓給我吧,反正你本來就沒什麼興趣,不是嗎?」從存在本身就開始惹自己不快的溫軟聲線從稍遠的後方傳來,回頭一看六道骸拄著三叉戟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削瘦的臉上掛著勸誘意味的討厭笑容。

「阿爾克巴雷諾把他託付給你,說實話讓我感到很驚訝,相信你也覺得莫名其妙吧?」蠱惑的笑意裡,藏著微乎其微的懇切和隱隱壓迫。「論專長的話算是我和庫洛姆最適合,就算考慮到首領的精神狀況必須保密──」

「為什麼?」雲雀毫不客氣地打斷對方,緊握得意兵器的手並沒有因為六道骸稀奇的主動棄戰而有半分放鬆。「作為一個目標來說,你也太多管閒事了吧?」

從六道骸的話語可以推斷出,他也是見過「那東西」的;觀察病情的私人醫生應該是被下了封口令,唯一知情的里包恩則說自己只告訴了雲雀。就算是在「那東西」胡鬧過程中被誰碰巧撞見了,那也絕對不會是六道骸的人馬……因為那至今只是不可信的「謠言」,而且他的集團憎恨黑手黨,對掌握黑暗世界的情報應該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才對。

就算拋開六道骸是怎麼得知的問題不想,他的動機也非常可疑。澤田綱吉的精神狀況不穩,對曾揚言要奪取他的身體以毀滅黑手黨的六道骸而言,應該是天大的好消息才對。為什麼還要這麼大費周章地找上門來,試圖說服自己將任務轉交?

不是沒想過彭戈列首領就在自己手裡的消息走漏,會有不長眼的傢伙來暗殺或硬搶這種可能……小嬰兒大概也有考慮到這點,才會從守護者中挑選了在組織外另有勢力的自己。

雖然就這點的話,六道骸也有同樣的條件,而且論專長的話的確是他比較適合。

把澤田綱吉交給六道骸不是沒有風險,不過小嬰兒也不是會為了這種事就拒絕冒險的人。不論他是為了什麼才選擇自己,既然事已成定局,為了區區一個目標,六道骸根本沒有理由在這個節骨眼冒出來添亂。

如果他只把澤田綱吉當目標的話。

又或者,還有一種可能。

「原來如此……就是你嗎?」具有物理性重量般的驚人殺氣像冑甲似地覆上雲雀全身,深淵無光的黑曜石眸子瞪著獵物流露噬血凶光。「是你把那孩子──變成現在這樣的嗎?」

──猛獸,露出了獠牙。

 

 

裏人格替身計畫。

藉由喚醒澤田綱吉的潛意識,並讓「它」代替澤田綱吉的外在人格,來執行原本屬於彭戈列首領的機密任務。

任務完成後再讓「它」陷入沉睡,抹去大腦裡的記憶,乾乾又完美地毀掉痕跡……直到下次任務才會再次喚醒。

簡言之,就是用人工的方式強制分離澤田綱吉的意識,並讓那個「類人格」來完成澤田綱吉本人不願意或無法去做的事……是個極其大膽又無法無天的計畫。

在澤田綱吉本人的強烈意願和里包恩的勉強同意下,委託六道骸來執行。

開始的契機是彭戈列在地盤內查緝到的實驗藥物──那是以某個非洲古老部落的通靈儀式用藥為底,加入其他現代精神用藥物製成的。配方繁複到超乎尋常,彭戈列的研究人員只能推測這藥似乎有催眠和擾亂心神的作用。

而且,作用對象還限定是大空屬性的人。

極具針對性的惡趣味作品,最要命的是製作人還把原始配方鉅細靡遺地發布到了黑市地下交易網路上。

在這種惡劣情況下,里包恩判斷最刻不容緩的就是徹底了解這藥的具體作用,並研製出解方。

澤田綱吉自願以身試藥,則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的確沒有比進行人體實驗更好的方法。

大空屬性極其稀少,綱吉請得動的家族人士中除了自己外有能耐承受的只有迪諾一人。

你想澤田綱吉會同意別人來做這種事嗎?

總而言之,在諸多偶然和六道骸的協助,以及里包恩同私人醫生的全程監視下,替身計畫開始啟動。

不知該說是幸還不幸,頭幾場實驗是很成功的。不論是如何血腥如何艱鉅的任務,從澤田綱吉的意識中分離出來的「它」都能毫無怨言地完成,而且事後澤田綱吉本人則表示完全沒有印象。

遇到談判場合「替身」頂著的貨真價實是澤田綱吉的臉,遇到衝突場合時也能向本尊般自由運用死氣之火的力量,再加上不論計畫進度或配方調製,進展都一樣順利……或者該說是,順利過頭了。

機運彷彿為了回到平衡一樣──三個月後,意外突如其來。

實驗失敗了,徹徹底底的Bad End

「那東西」不知從何開始,學會了反叛。

拒絕服從、拒絕聽命行事、拒絕為家族而活。

它開始攻擊任務之外的家族,卻沒有殺死對方……被襲擊的人,至今還因為遭到石化而躺在彭哥列的秘密房間裡。

它開始擾亂談判的結果,原本的沙盤推演被棄如敝屣,不論是怎樣的交易最終都只能落得前功盡棄的下場。

它不顧彭哥列和澤田綱吉的立場,神出鬼沒地大膽出現在各式各樣的血腥場合中,那些謠言至今都還只是包在紙裡的火,真的只能用「奇蹟」一詞來形容。

它甚至創造了自己誕生的「理由」──就是消除初始人格的壓力,它相信自己是為了消除澤田綱吉擔任首領後日積月累的巨大壓力而生。

有了這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它行動起來更無拘無束也明目張膽了,就像在半夜裡溜出家門的孩子一樣,幾乎是抓緊了每個澤田綱吉沒有意識的瞬間就會竄出來,大鬧特鬧一番。

雖然棘手,但一考慮到逼得太緊可能會有反效果,里包恩只好先要求所有知情者先靜觀其變再說。

直到照理說記憶應該乾乾淨淨全無汙痕的,作為表人格的澤田綱吉,睡眠時間變得異常漫長,性格和言談也開始出現周期性的轉變後,他們才終於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事情變得不對勁──而里包恩的底線,也終於被觸怒了。

「那東西」,正在蠶食鯨吞著表人格的意識。

「那東西」,正在一點一點地抹殺掉原本的澤田綱吉。

 

 

澤田綱吉當上彭哥列首領後最常簽的文件,就是雲和霧兩位守護者各種掐架各種互毆所造成的各種損害賠償清單。

遺憾的是,彭哥列的財務管理專員並未替組織設置「守護者幹架賠償專款」的帳戶,因此大半的費用基本上都得由首領含淚吞下──綱吉強烈懷疑這一切都是惡鬼里包恩的陰謀,理由大概是管理部下=馴服猛獸不力之類的。

真是莫名其妙,明明兩個人都最討厭參加彭哥列的集會了不是嗎?這兩隻又常常是行蹤飄忽特異獨行還滿世界趴趴走的狀態,那你們到底是怎麼碰頭又是怎麼打起來的?未免太神奇了吧!我一年內簽過的賠償清單張數比起親眼看到你們的次數,還要多了一倍不止啊!多了一倍不止喔!

不要只有在被追債的時候才熊熊想起自己是彭哥列的守護者啊!混帳東西!

──當然,這些話是澤田綱吉怎麼樣也說不出口的。如果他有那個膽子當著那兩頭怪獸的面抱怨半句,澤田綱吉今天也不會被叫做廢柴阿綱了。

嗚嗚!我的錢包!我的MONEY

原本正仰望月光獨自一人哀悼他那數度大大失血的荷包的澤田綱吉,一直到聽見有人踩著小徑走來的細碎聲響才回過神來。

是雲雀學長。

「咦?毫髮無傷?」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後,綱吉側了側頭悄悄打量起男人的全身。「唔、好像也不是這樣。」

臉上有小小的傷口、西服也被劃了幾道口子、袖子邊緣似乎染上淡淡的血跡──雖然樣子有一點點狼狽,但是雲雀身上並沒有沾到建築物被毀損的粉塵或碎石之類,看來和六道骸的衝突似乎是勉強控制住了情況。

真是謝天謝地!

相對於澤田綱吉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對方卻是穩穩地停步前進的腳步,若有所思的眼神也安靜地浮現謹慎的目光,像是在確認那個坐在後門前廊朝自己輕輕揮手的人是誰──無語直視了幾秒後,才又神色自若地信步走進園藝打理精細的別緻庭院。

「為什麼坐在這裡?」原本還以為他會直接略過自己進屋回會場去的,沒想到卻在距離兩三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還破天荒地向過去最入不了他眼的草食動物輕聲搭話。「衣服會弄髒的,快從地上起來。」

啊,原來在意的是和服啊……綱吉不無遺憾地在心底嘆了幾聲,但接著還是聽話地站了起來。「六道骸呢?」

「……為什麼提起這個名字?」

嗚哇,一臉嫌惡的表情!「學長剛才不是和他Men’s talk 了嗎?」至於那兩個人到底說了什麼,綱吉直覺知道這大概不是自己能問的──反正就算問了雲雀學長大概也不會理。「那個……骸他還活著嗎?」

雲雀冷笑一聲,語帶輕蔑。「沒死成……反正總有一天會了結那個男人。」不見半絲玩笑之意的不祥宣言聽來非常認真,但末了神色淡漠的黑曜石眸子又轉過來瞥了綱吉一眼。「話說回來──草食動物,你為什麼會知道?」

「庫洛姆……就是常常跟在骸身邊的女孩也有來,是她跟我說的,不過剛才又跑走了,大概是去找骸吧。」霧屬性的人都像這樣個性自我又行蹤飄忽嗎?這不是和雲雀學長有點像嗎?──當然,後半這句是怎麼樣也說不出口的。

六道骸和雲雀學長有共通點什麼的……怎麼可能說出口?又不是活膩了。

走在前頭先一步踏進門扉的雲雀隨口應了一聲,表面上仍不動聲色,俊朗的眉眼卻不快也不解地皺起。

那個裝模作樣的男人在找上自己的時候,同時讓庫洛姆‧髑髏來向澤田綱吉搭話──從小動物的語氣聽來大概也沒講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如此一來,更讓人猜不透他的目的是什麼了。

因為猜不透,所以格外叫人不爽。

 

『如果用你的話來說的話……是呢,大概就是不能允許任務用這種形式告終吧,雖然失敗的責任並不在我身上。』

我的「尊嚴」不容許──六道骸笑著這麼說,用了像是在瞧不起人的侮蔑口吻。

『把澤田綱吉交出來,雲雀恭彌……你應該清楚,那並不是你能處理的事情。』

那並不是你能插手的東西──異色雙瞳冷漠地瞪視著他。

『……你那瘋子一樣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還有那些無聊的尊嚴,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對此雲雀的回應是,惡魔心跳般駭人的重低音。『當然澤田綱吉的事也跟我無關……但是聽了你剛才的話以後,讓我起了一些有意思的念頭喔。』

『你省省吧,我不會答應的。』看著對方雖然勉強保持微笑卻藏不住慍怒的眼神,雲雀原本緊抿的嘴角也跟著拉開一抹狠戾笑意。『光憑交涉人是你這點,我就完全沒有接受的理由了。而且,要是在你手上失敗的任務,到了我這邊順利完成的話──不覺得這是件光憑想像,就很讓人痛快的事情嗎?』

『……原來如此,對你而言的話的確是這樣。』都難得好心給過忠告了,還想胡亂蠻幹下去的話也是你的自由──六道骸用和剛才判若兩人的乾脆態度放棄了交涉,然後舉起單手制止了不知何時潛伏在他的影子裡,還對著雲雀舉起三叉戟擺出戒備之姿的纖瘦女子。

『反正你大概也只會把情況弄得更糟,到時阿爾柯巴雷諾就會自知失算了。而且真要說起來,作壁上觀對我也比較有利。』當然,等到難以收拾的時候再來搶奪彭哥列的身體也不是不行……留下這句危險的語尾後,六道骸下顎削尖的臉上重新泛起了玩味的笑容。

『更何況,你也讓我見識到了挺有意思的東西,雲雀恭彌。』

『──你在胡扯什麼?』那種自以為把人摸透的表情,實在很礙眼。

『你剛才說的話,前後產生矛盾了喔。』庫呼呼……六道骸發出了幾聲極具個人特色的笑聲,惡意滿盈地瞇細了眼睛。『似乎是在我開始說明後不知不覺消失的呢……你最開始那滿腔憤怒的沖天殺氣,到哪裡去了?』

──我說你啊,該不會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在乎「那孩子」的事吧?

 

「住嘴。」回想起先前的對話,雲雀不自覺地擰著眉低吼了一句。

「誒?什、什麼?」身後傳來驚慌的低語,西服男子回頭一看,澤田綱吉正平舉著雙手臉色發白地搖搖晃晃地倒退。「我、我剛才什麼也沒說喔?」

仍在兀自思考著的雲雀守著沉默,只是繃著臉朝綱吉又逼近了數步,不知不覺兩人已經退到了廊柱陰影的下方,不遠處少了主人的餐會卻笑語更甚的輕微喧嘩模模糊糊地斷斷續續。

我,很在乎這隻小動物?──黑曜石的眸子居高臨下地看著畏畏縮縮低下頭來的澤田綱吉,久違地認真思索起關於這隻小動物的事情。

澤田綱吉,中學時代的後輩,瘦小、安份、個性偏向懦弱,原本是隻不管怎樣都不會引起自己注意的草食動物。

某一天卻闖進了被風紀委員會徵收的接待室,還非常有種地用拖鞋甩了自己一巴掌……糟糕透頂的相識,沒想到事情還沒結束。

為了賞花而爆發衝突、與六道骸一行人結下樑子、被半強迫地接收雲之守護者的戒指、然後是一覺醒來就忽然開打的十年後戰爭、和那個西蒙家族的女人堵上尊嚴的瀑布一戰、還有根本是一片混戰的代理人戰爭。

最後,在他畢業的前夕,澤田綱吉對自己「告白」了,但隨即又表示那只是錯覺。

接著是長達八年的空白──兩人從來沒有直接聯繫也沒說過話,真的是一片空白的時光。

直到因為這次的事情……在六道骸的失敗、澤田綱吉的崩潰、小嬰兒的委託下,他們才再次莫名其妙地扯上關係。

最討厭群聚的自己,不可能會主動去接觸他人……如果硬要給出對澤田綱吉的感想,大概也只有「不算討厭」和「有一點感興趣」(戰鬥方面)這樣簡單幾句吧。

是的,「不算討厭」──都已經享受過那麼多場拼死戰鬥的樂趣了,而且雲雀的性格也沒有扭曲到對會對他人投以的單純好感,還以惡相報的地步。

八年前的告白會以那樣的結局收場,也是因為對澤田綱吉口中的「錯覺」和不長眼的輕薄,不禁產生了「被耍了」的暴怒而已。

「雲、雲雀學長?」大概是也想起了八年前鼓起勇氣告白,結果被推得撞上鞋櫃、肚子還挨了重重一拐的慘痛回憶……綱吉幾乎能聽見血色從自己臉上慢慢褪去的聲音。

「你,喜歡我對吧?」無視草食動物驚駭到快要昏厥的臉色,作風一向霸道強硬的雲雀一手撐在他身後的牆上,勾起冷笑的俊秀面容湊得更近。「那麼,你會為了我去死嗎?」

我很在意這隻小動物?無所謂,姑且就當成這樣吧。

就像現在隨口問出的問題一樣──只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罷了。

「……會喔。」小小聲地這麼說著,然後澤田綱吉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挺直胸膛,那眼神耿直到讓人聯想起他初次告白的那天映入眸光的燦然夕日。「因為,我喜歡雲雀學長。」

「那你的家族呢?你也喜歡他們吧?」明明是自己先問起的,雲雀卻似乎直接無視了對方的回答。「你會為了彭戈列去死嗎?」

「會啊,會笑著為他們去死的。」毫不遲疑的明朗笑容。「我就是為了拼死保護同伴,才會成為彭戈列第十代首領的。」

看著對方的笑容,像是為了回應對方似地,雲雀也跟著揚起嘴角──

 

──你說謊,澤田綱吉。然後,毫不留情地說出否定台詞。

 

「…………誒?」僵硬的笑意,凍結在嘴邊。

「那只是一句漂亮話吧,並不是你真正的想法。」男人將身子湊得更近,他們現在已經能輕易地感覺到彼此的呼吸。「或者說,是那個小嬰兒灌輸給你的觀念?」

陡然一變的氣氛讓綱吉驚慌地睜大雙眼。「我、我剛才沒有在騙人──」

「但是,你卻對自己說謊。」乾脆地打斷小動物結結巴巴的發言,雲雀維持著笑意和嚴厲的口吻繼續說道。「沒有人在有了喜歡的人之後,還能像這樣笑著說出『死了也沒關係』這種話。你剛才不是在逞強,就是根本沒有真心喜歡過我。」

「──不要說得好像你很懂一樣!」忽然被燃起的憤怒讓綱吉不自覺地提高音量,一手抵上雲雀撐在旁邊的手臂用力推擠,然後又驚又怒地發現光憑自己根本撼動不了對方半絲半毫。「雲雀學長……雲雀學長又懂我什麼了?而且,喜不喜歡誰、想為對方做什麼,說到底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和學長沒有半點關係!」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跟我告白?而且你居然還有臉說這和我沒有半點關係。」反手扣住了力氣小得可憐的纖細手腕,雲雀的聲線仍是平靜,眼底卻漸漸浮現恐怕連他自己都沒見過的深沉暗芒。「你以為我會一點想法也沒有嗎?別開玩笑了!」

接著,雲雀使勁扯過對方的手,動作粗暴地吻了上去。

那真的是非常粗暴的吻,而且技巧雜亂無章──與其說是親吻,倒不如說是啃咬還比較貼切。

在微張的嘴唇堵上來的瞬間,兩人的牙齒之間還發出響亮的撞擊聲,唇緣被尖利的犬齒劃破了,淡淡的血腥味瀰漫整個嘴腔。熾熱的呼吸和尖挺的鼻梁壓得他好痛,那力道幾乎算是施暴了吧──對方兇狠得好像要把他吞入腹肚那樣,令綱吉無法抑制地恐懼起來。

查覺到帶著濕意的舌尖舔上來想勸誘他把嘴張得更開的意圖,綱吉驚恐地抽離身子想要躲開──沒想到才剛淺淺呼吸到自由的空氣,就立刻被卡著下顎強迫轉回頭來。

「雲、嗚──!」就連驚叫都被堵了回去……蠻橫的軟舌一舉探進大肆侵略,一路深進咽喉引得綱吉不適地頻頻細顫。他的舌尖被勾著拖進對方的嘴裡輕輕嚙咬、纏綿、吸吮,嚐到的全是溫暖濕熱又無比燙人的味道。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整個人像是被包覆般地緊擁在對方懷裡,後腦勺也被牢實地按住了根本動彈不得。鋼鐵般強健的手臂讓他的身體後仰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唇鼻都被掩住了根本無法順利呼吸,即使心臟拚命狂跳也沒能抵擋缺氧的暈眩自黑暗中慢慢襲來──

「……請您自重,恭先生。」細微的抽氣聲後,接著響起的是忠厚老實的男低音。

綱吉可以從雲雀一瞬間停下的動作中知道他的確聽見了,但是緊接著繼續加深力道的吮吻和摟抱的雙臂,讓他絕望地發現這男人並不打算加以理會……

「恭先生,請您明白,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場合。」草壁懇求的聲線漸趨急切和擔憂。「而且澤田……澤田先生他,可能禁不起這樣粗魯的對待。」

「……」雲雀似乎用眼角餘光狠瞪了部下一眼,才慢慢鬆開了對綱吉的箝制,在對方丟臉地雙腳一軟滑坐地面前隨手一把撈起,按著他讓人重新靠著牆壁站好。

「想死嗎,草壁?」質問低語的氣息不見半絲紊亂。

「真是非常抱歉,您之後要怎麼處罰我都行。」正面承受主子的怒火想必讓他感到了極大的壓力,草壁一貫恭謹的回應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緊繃。「但是現在是您的公務時間,真的不是做這種事的場合……我請求您,務必考量事有輕重緩急之別。」

「……」雲雀動也不動地靜靜調勻著呼吸,待他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徹底恢復了平靜。「去備車,哲……派人把澤田綱吉給送回去。」

「送回去是指……?」

「當然是我的別墅──他還不能回去。」對澤田綱吉在和服下肩膀輕輕一顫的細微動作毫不在意,雲雀繼續垂眼直視著他並繼續開口吩咐道。「彭戈列那裏就繼續用其他藉口搪塞著……如果小嬰兒有什麼大動作,再通知我。」

 

「……」所以,說什麼「就說是工作需要借首領一用,小嬰兒也答應了」,雲雀學長大概是在騙人吧。

搞了半天,自己還真的是被綁架了啊……

就在綱吉一邊聽著草壁領命離去的腳步聲,一邊沉浸在無語的挫敗感時,雲雀的低語也正巧傳進了他的耳中。

「記得八年前,你好像說過『能不能讓我親一下就好』這種話?」

「……」好像有呢,所以這是雲雀學長遲了八年的回答?

「很失望嗎?你的雲雀學長……你喜歡的雲雀恭彌,其實是這樣的男人喔。」

「……」沒什麼好失望的,反正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自己能和這個人在一起,所以這充其量只能說是「認清現實」而已。

擅自地戀上,然後擅自地受到傷害。

僅是可悲的徒勞──是自以為陷入初戀,過於甜美過於不現實的錯覺。

「不肯說話呢……所以你果然,沒有像自己以為的那麼喜歡我。」男人的低語隨著一聲意義不明的嘆息越靠越近,然後停駐在他毛茸茸的頭頂上方。「如果是我的話,才不會說什麼『想為了你去死』,這種讓喜歡的人困擾的話。」

「…………」

「如果是真心的話,就不該想著要怎麼死,而是要怎麼和喜歡的人一起活下去才對吧。」雲雀的聲線放得很輕很慢,給人一種溫柔的錯覺。「你啊,是在不知不覺間變弱的,澤田綱吉。」

「弱小也好、沒用也好,大家都是為了保護重要的東西才想努力生存下去。你還沒有強悍到有資格去思考該怎麼為了這些去死,小動物。」

「為了戰鬥下去、為了守護下去……所以你必須活著,必須活得好好的。」

「因為這是對你珍惜的人,最基本也最重要的承諾。」

 

 

一直到獨自坐上轎車,澤田綱吉都沒有再對自己說過半句話。

這算是情況變糟了嗎?因為自己對他說了那些,所以讓他的心更加封閉了嗎?

雲雀心情煩躁地轉身踱入會場,同時又因未查覺到自己思緒不穩而更加暴躁。剛才,果然不該多管閒事的嗎?

「恭先生,抱歉……您剛才、呃,為什麼要對澤田先生……?」草壁小心翼翼地觀察上司陰鬱的臉色,然後在靈敏地察覺到對方情緒變得更加惡劣時立刻識相地住嘴。

「──不過一時興起罷了。」沒想到,雲雀居然回答了。

「啊!?」

「我說了是一時興起──哲,再問下去的話,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麼下場吧?」藏在兇惡眼底的威嚇成功斥退了部下,耳根子終於恢復清淨的雲雀接著大步流星地往會場邁進,直接把身後的飛機頭助理群全拋到身後。

為什麼忽然想要吻那隻小動物?都說了是一時興起而已。

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一時的意亂情迷。

如果真要探討為什麼的話,那大概是因為當時在雲雀眼里,澤田綱吉那穿著和服輕聲說話的樣子實在別緻得過火,而纖細雪白的頸項看起來實在太過脆弱的關係吧。

彷彿泛著虛幻凋零的櫻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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