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澤田綱吉、澤田綱吉。

伸手不見五指的無邊黑暗中,有人不停地呼喚著他。

沒有發出聲響、甚至不曾開闔嘴唇,但他就是知道有個人一直在注視著自己,等待他醒過來。

然而,他已經疲憊得給不出絲毫回應了。

好痛苦、好痛苦……

手指被槍柄喀得好痛、腳踝被瀕死之人撕抓得好痛、眼睛被那些憎惡的扭曲的臉孔刺得好痛好痛。

連心臟都疼得顫抖。

睡去了夢見的是惡夢,清醒時的每一秒眼前浮現的都是更可怕的噩夢。

逃不了,也不知道該往哪裡逃。

好想消失。

好想消失、好想消失、好想消失、好想消失、好想消失……

不能醒來、不願醒來。

他可不可以就這樣,永遠不要醒來?

 

頭痛欲裂、渾身痠疼。

綱吉從昏迷中不甚舒服地悠悠轉醒,首先刺入眼簾的是淡淡的日光,耳邊聽到的則是超低頻空調運轉的聲響,在極度安靜中變得格外清晰。

後腦杓那裏傳來陣陣悶痛,他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揉──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被不知打哪來的細細鎖鍊牢牢綁住了,根本動彈不得。

我被綁架了……?啊啊啊啊我被綁架了!?

勒索、贖金、拷問、監禁!

被救回去後里包恩的猛鬼特訓‧地獄加強版!

不──────────────────!!!!

預想得到的悲慘未來讓綱吉絕望地扭動身體、拚命掙扎,說什麼也要自己想辦法逃出去!無奈那條鎖鍊不知道是特殊材質打造還是怎樣,沒有半點鬆動就算了,一亂動就毫不留情地咬入受害人的肉裡,勒出一道道不淺不深的紅痕。

可惡,這破東西……那用死氣之火的話呢!?

陷入恐慌的綱吉也顧不得環顧四周確認自己人在哪裡,繃緊了全身正想發力──

「……你吵死了,小動物。」

絕對零度的重低音蘊涵著被驚擾的怒氣,像嚴冬寒風般打醒了渾身瞬間僵硬的綱吉。

「雲、雲雲雲雀學長……!」聲響嘶啞得連綱吉自己都嚇一跳。

打了個愛睏的呵欠,雲雀抓著頭髮一手撈起掛在一旁的西裝外套,從由於窗簾緊掩而壟罩在溫柔陰影的沙發上起身,腳步慵懶卻不減敏捷往綱吉那裏走近。

綱吉張開了嘴正想說話,卻被冰涼的玻璃杯堵了回去。

「雲…嗚!」溫潤的甜飲招呼也不打地就往嘴裡灌,動作一如既往地蠻橫,卻意外地沒有讓綱吉嗆到。

「你已經十二個小時沒有喝水和吃東西了,不許隨便說話,喉嚨會受傷。」

眼看水杯裡的藥茶空了,雲雀移開杯子往旁邊矮桌一放,綱吉的眼睛跟著轉過去看,驚恐地發現對方抓起了放在簡餐旁的茶壺就準備往杯裡倒。

「雲、雲雀學長,不用麻煩了!我感覺好多了!」會折壽會折壽他會折壽的!

「噢,」黑曜石的眸子瞄了他一眼,放下了斟得半滿的玻璃杯。「那你要吃午餐嗎?」

「不用!啊、我是說我可以自己來,能不能替我鬆綁呢?」

俊秀眉峰洋溢滿腔怒氣兇狠一挑。「你這是在命令我?」

「不、不是!!小的哪敢啊!」我的媽啊,這個人真難搞!!!

 

『……代管?』手機另一端的聲音瀕臨暴怒,威嚴如雷鳴。

『一個黑手黨首領擅闖風紀財團名下資產──我的地盤,別以為我會就這麼算了。』雲雀一邊講著電話,一邊看著草壁在一旁指揮下屬把在不久前的交手中被一擊敲暈的澤田綱吉搬到車上去。

『阿綱被綁架,你也別以為我會就這麼算了!』耳際傳來重物被猛地砸向地面的巨響。『你在耍我玩嗎?我的學生幹了什麼,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你小子來指手畫腳!』

『還記得你委託我時,說了什麼嗎?』

『這已經失去分寸了!Figlio di troia(義語粗話,近義:狗///的!)』飆了一聲髒話後,里包恩像是試圖從盛怒中尋回冷靜那般調勻著呼吸,再度開口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往常的鎮靜。『廢話少說了,你打算什麼時候把他還回來?』

雲雀坐上私人轎車,用眼神示意司機已經可以出發了,順帶掃了眼躺在對面座椅上仍在昏迷中的澤田綱吉。『等他學會了擅闖私人領地後果有多嚴重之後。』

『喂、雲雀……!』

『我不會做多餘的事的,因為很麻煩。』他簡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和自稱澤田綱吉裏人格的「那東西」從深夜一直纏鬥到天際漸亮,即使是身為戰鬥狂熱份子的雲雀也不可能絲毫不感到疲倦。『「看著那東西,別讓它出去胡鬧」──在我完成任務前,別隨便干涉我。』

 

雲雀在風紀財團西西里島分部的辦公室,是一處融合了西式家具和日式裝潢的奇妙空間。

桃花心木辦公桌和黑色真皮董座椅後頭的大理石牆上,掛著用行草寫下「天上天下 唯我獨尊」的巨幅卷軸;嶄新得好像根本沒使用過的會客沙發下鋪的不是地氈,而是散發著隱隱清香用天然藺草織成的疊蓆;在以素黑畫框裱裝的浮世繪屏風後面,居然還硬是塞進了一間格局正統的傳統茶室。

完全不見義大利室內設計特有的繽紛或浪漫氛圍的影子。

讓人不敢恭維的風格……

「──你對我的辦公室有什麼意見嗎?」埋首成堆文件的男人頭也不抬地丟過來一句話,嚇得綱吉立刻收回四處打轉的視線。

「沒有、當然沒有!」糟糕,喊得這麼大聲聽起來不是很像在心虛嗎!?

雲雀從鼻尖哼了一聲,放下鋼筆動作瀟灑地伸展了一下身體。「這個辦公室我很少在用……每次到西西里島我都不會停留太久,因為這裡觀光客群聚得太嚴重了。」

「說、說得沒錯……咦?那雲雀學長這次怎麼沒有馬上回日本呢?」

「──這不關你的事吧,小動物。」這麼冷漠回應的男人又打了個呵欠……雖然現在接近午休時間了,但今天他好像特別累的樣子?

「雲雀學長,你都看那堆文件看了快兩小時了……要不要休息一下?」綱吉必須承認這項提議也有點個人私心在……雲雀學長在睡眠不足時有多易怒多危險,即使八年沒見他還是記得挺清楚的。別的先不說,至少睡著了自己就不用分秒面對那張精神頹靡卻更顯兇惡暴躁的臉了!

「啊啊……為了應付昨晚某人神奇地夢遊到我的房子來,害得我工作沒順利完成只能在今天稍微拚一下進度,現在可不是能輕鬆休息的時候啊……」狹長微挑的丹鳳眼寒光流過,冰一般的視線刺向瞬間渾身僵硬的澤田綱吉,雲雀緩緩地起身朝兩個小時過去還被牢牢綁在椅子上的彭哥列年輕首領走近。

本能地感受到貨真價實的怒氣,綱吉像被毒蛇綑住的小動物般頻頻顫抖。「咿咿咿!就、就算你那麼說……我也沒什麼印象啊……!」夢遊到別人家什麼的聽起來就很扯!夢遊到雲雀學長的房子還被抓到更是不幸中的超‧特級不幸!話說如果可以他真想掐死昨晚的自己,從彭哥列大宅一路晃到雲雀學長家,到底是怎樣的神一般的夢遊技能啊!

俊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沒印象啊──真是方便的藉口。」無視驚嚇過度反而哭叫不出聲音的綱吉猛力搖頭的可憐相,骨節分明、以男性來說算是形狀相當漂亮的手,充滿威脅性地按上澤田綱吉蓬鬆鬆的刺蝟頭。「我看你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如果等下修理你的過程中因為肚子餓昏過去的話,就算是我也會有點良心不安的。」

居然說良心不安──說謊!里包恩這裡有人明目張膽地對首領說謊啊啊啊!

「來吧,小動物……」雲雀從一旁的矮桌拿起放置太久已經變得微溫的清粥,舀了一口湊近綱吉嘴邊。「啊──」

「……」啊個頭啊!你真的是雲雀學長嗎!?其實是外星人裝扮來的吧!?地球很危險的大爺我求你了快點回你老家!

「……澤田綱吉,我說啊──」對他而言極其稀有的善意舉動被當面無視,讓雲雀臉色漸黑。

「……」我其實還在做夢對吧?雲雀學長餵我吃東西這種事連在夢裡想想都好恐怖!世界末日那種等級的恐怖!啊、說不定這就是所謂的最後一餐?對了,學長剛剛都說了等我吃完飯就要修理我了!媽媽啊對不起不孝阿綱的小命今天大概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澤田綱吉,你要再不把這湯匙稀飯給吞掉,看我等下會不會撬開你下顎直接給你灌進去!」

「──咿咿咿!我吃我吃!對不起!!!」

 

平心而論,雖然那頓飯因為在緊繃的精神壓力下變得極其難以下嚥,但味道本身還是相當不錯的。

那大概是雲雀學長的貼身特助,草壁先生還是其他什麼人的手藝吧……

舔著嘴唇將沾到的蔬菜湯汁清乾淨,或許是因為原本餓著的肚子有食物墊底了,綱吉的精神也跟著安心下來。

「──好,我們開始吧,審問。」男人在他身前的沙發舒適的坐了下來,姿勢端端正正架式十足。

……我這個蠢蛋剛才到底在安心什麼,苦難現在才要開始啊!

「那、那個……雲雀學長,我可不可以先請教您一個問題?」恭謹地用上了敬語,對方挑起了一邊眉毛沒有回話,綱吉硬著頭皮總之先當他是默許了。「請問,為什麼要把我綁起來呢?」

「地盤裡的風紀被破壞,首先要做的當然就是把侵入者綁起來痛打一頓。」神情平靜地說出明顯偏激的暴力發言,雲雀用著像是在給幼童講解生活常識般流暢又帶點輕微不耐的口吻繼續說道。「但是你的身分稍微特殊一點,招呼也不打就出手的話,小嬰兒會很囉唆的……不過像這樣把手無寸鐵的傢伙綁起來,還是能達到不錯的恐嚇效果,你說是吧?」

「呃、是啊……」他除了說『是啊』還能說什麼啊!?啊啊、話說回來!!「雲雀學長!要修理我的事怎樣都好!那、那個,都已經過去大半天了,如果我不快點聯絡里包恩的話──!」

「彭哥列那裏已經聯絡好了,就說工作需要,想借你們首領一用。」男人用彷彿打從出生就沒說過謊的正經表情,補充似地說道:「小嬰兒也答應了喔。」

那個不管年節中秋節聖誕節什麼巴拉巴拉節都一視同仁為勞動日,工作沒完成就不給休假也不給加班薪水的暴君里包恩!?該不會正在策畫什麼陰謀,準備等他一回去就先惡整自己一番吧!

「──喂、廢話說夠了吧?」對於被名目張膽的忽視極度不滿的男人,威脅性十足的沉聲低語伴著拐子狠狠擊向隔在兩人中間的桌面,砰然巨響把綱吉飄飄遠去的精神給嚇得立馬震回來了。「你還真敢在這種情況下岔開話題啊,澤田綱吉。」

「不、不敢……!呃我是說,真的很對不起!」身體被綁著沒辦法下跪求饒,綱吉慌忙地把頭低到不能再低老實地道歉。

「首先來談談你的夢遊吧……」嘴上說要談談,雲雀手裡的浮萍拐卻無視綱吉發白的臉色沒有半點放鬆的意思。「我聽說所謂的夢遊症和遺傳或壓力有關……你最近有碰到什麼嗎?」

「诶诶?碰到什麼是指……?」話說這真的是在審問嗎?雲雀學長的態度比想像中還要溫和啊……

「嘖,我說的是日語,你是有哪個字聽不懂嗎?」再次舉起浮萍拐擺出威嚇之姿。

「沒有沒有!我每個字都聽得懂!!」就算成年後好像變圓滑點了,這個人還是好可怕!「壓力大的事情……彭哥列的工作吧,雖然到現在還是沒辦法做得很熟練,但是我覺得壓力並沒有大到那種程度。」

「那麼,最近會有在不熟悉的地方醒來,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在彭哥列總部裡的時候嗎?」

這是在問夢遊的症狀?雲雀學長是這麼熱心的人嗎?「沒有,我沒什麼印象。」

「是嗎……」對話稍停了一會兒,雲雀若有所思地移開視線。

「啊,不過說到會感到壓力的事情,其實還有一項。」我真是糊塗,剛才怎麼會忘記了呢?

「最近,不是有很多黑手黨被襲擊的新聞嗎?兇手到現在都還沒抓到,所以我有點擔心什麼時候,彭哥列或同盟組織也會被人偷襲……每晚睡前都在想這樣的事喔。」

「……」

「嗯?雲雀學長?」怎麼忽然沉默了?

「──啊啊、沒什麼,話題就到這裡結束吧。」雲雀從沙發上起身,居高臨下地朝被牢實綁住的澤田綱吉勾起一抹傲慢冷笑。「休息時間正好結束了……我們來談談要給你的懲罰吧。」

 

一整季的財務報表核對、未來兩年投資方案風險評估、人力資源部門審核報告、旗下子企業股票走勢分析、雲豆和小卷的寵物玩具選購、軍事設備研究計畫經費核銷、針對競爭公司的市場策略研擬……

──咦?中間好像混進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綱吉正想從頭閱覽一遍長得誇張的代辦事項清單時,草壁已經進門把另一疊資料搬了進來,放在桌上的時候綱吉甚至聽到了這張白鐵製辦公桌快被壓垮的可憐嘎嘰聲。

「──騙、騙人!怎麼還有!?這麼多我怎麼可能做得完啊?」

「這是最後一疊了,澤田先生。」草壁安撫性地這麼說道,語氣盡量平穩地拋出對綱吉來說肯定又是一大打擊的消息。「恭先生說,如果今天之內做不完的話也沒關係,但是從明天起代辦事項要加倍。」

Povero me……ma che accidenti vuole?(近義:我真慘……他到底想幹什麼?)」綱吉嘆了一口氣,放棄似地一頭撞上桌面來回輾壓,因為散佈整張桌子的資料厚度有足他居然一點也沒有感到疼,可惡!

「就算我到義大利之後有抱著拚死的決心學過,這麼多資料也……雲雀學長其實很討厭我吧?」

「──不,以恭先生平常的作風來說,這樣的懲罰真的已經算輕了。」聽著綱吉自暴自棄的發言,草壁依然好脾氣地用忠厚的語氣回應道。「只是,恭先生體貼人的方式比較……嗯,稍微特別一點。」

「草壁學長……」你確定他這是體貼,不是換著法子趁機幹掉我嗎?「請問,雲雀學長去哪裡了?」

「恭先生外出洽公了……聽說有問過澤田先生是否要同行,但被您拒絕了。」草壁從西裝暗袋取出了手機,那是簡直能載入私人特助教戰手冊的流暢姿勢。「如果有事情要當面商談的話,現在叫車應該還追得上。」

「不、不用了!我只是問一下而已……沒想到他走得這麼趕。」懲罰內容是協助風繼財團的工作直到雲雀學長滿意為止,雖說是這樣,但在雲雀說要外出洽公還命令自己同行時,綱吉卻膽大包天地拒絕了。

對於弱小動物不長眼的反抗,男人當下雖然沒說什麼,但看他離開之後被一箱一箱搬進來的厚重檔案,綱吉可以肯定雲雀絕對還是生氣了。

「草壁學長,不好意思……在這麼忙的時候,還讓你們花時間臨時弄出一間辦公室。」

「我們只是聽恭先生的命令行事,您完全不用在意。不過──」若無其事地伸手碰了碰纏在綱吉肚子上的鎖鏈像在確認有沒有鬆脫,草壁仍是一臉溫和微笑。「恭先生要我轉告您,如果覺得尷尬所以不想去那間公司洽談是沒關係,但是相對的要把他交代的工作給完成,而且在他回來之前還請不要踏出這辦公室一步,否則他就要考慮修改懲罰的內容了。」

草壁學長真貼心啊,肯定是屏蔽了不少血腥字眼吧!「修改是指……?」

「……我覺得您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個人建議。」

「……說得也是呢,哈哈。」乾笑幾聲,綱吉渾身無力地再次以頭撞桌。「討厭,怎麼回事嘛……雲雀學長到底在想什麼啊?」

忽然變得這麼溫柔,不但一點都不覺得高興,老實說實在是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對於內線電話和工作重點之類事項又簡單提點幾句後,好像也沒什麼話可以說了,於是草壁就禮貌地先行告退。

一身嚴謹西服的高大男子離開房間後,並沒有回到樓上的秘書室,而是直接踏入了隔壁的檔案室,順手落上了鎖──正確來說,是直到昨天還是檔案室,現在裏頭已經擺滿了精密人體檢測儀器,在雲雀的命令下臨時成立的監控中心。

「情況怎麼樣?」

「脈搏稍快、血壓偏低、腦波安定、精神狀況正常、神智相當清醒,沒有任何問題。」回應草壁用公事公辦的口吻提問,部屬的語調也像科學家在回報儀器上的數據那般缺乏感情,嚴格來說他們現在正在做的也的確是那麼回事。

監控小組的視線聚集的螢幕畫面上,是那個坐在隔壁房間不滿地扁著臉,但依然認命地埋頭文件的彭哥列十代首領……從體溫呼吸到眼珠顫動的頻率或血液流動的方向,全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

「那麼,根據恭先生的指示,我宣布針對澤田綱吉‧彭哥列十世的監控行動,現在正式開始!」

 

 

南洋風的裝潢、教廷風格的油畫、揮掌捉鮭魚的巨熊木雕、裝在天花板的七彩迷紅旋轉燈。不知是用了什麼技術,角落的竹子居然和玫瑰菊花仙人掌亂糟糟地種在同一個大圓盆裡。

叫人不敢恭維的風格。

順帶一提,那個穿著夏威夷衫和夾腳拖晃進來的大叔,估計就是他特來求見的辦公室主人。

…………真不該來的。

「審核程序這麼麻煩,真是不好意思啊!」哈哈大笑著坐上沙發的男人即使年過半百,薄薄衣衫下的體格依然強健且不見絲毫破綻。「但是像您這樣一上來就要求見頭頭,氣勢也真夠衝的啊──我的秘書有點反應過度了,歹勢啊!」

「不,是我們這邊疏失了──沒有確認會面請求的回覆就擅自登門叨擾,給貴公司添麻煩了。」雲雀不動聲色地道出事前準備的謊言想把話題蒙混過去,畢竟他實在沒有那麼多時間在這裡瞎耗。「作為賠禮,那個人的醫療費用請務必讓風紀財團來負責。」

「哈哈,您太客氣啦!我們是家石油開採的小公司啊,員工因為工傷斷手骨折什麼的,很常見啦!」這一頭也是明目張膽地扯著謊,中晚年男子接著無視年輕人皺起的眉峰,不知該說是坦然自在或旁若無人地點起了雪茄。「話說回來還真是嚇一跳哪──風紀財團的大老闆親自來我們這種小公司拜訪,年紀輕輕就是個社會菁英,真了不起啊!我家那個不成材的兒子要是有您一半就好囉~

「……哪裡。」隱隱煩躁。

「聽說您和那小子讀的是同一間中學?好像還當過什麼……風紀委員長是吧?那時阿綱也受您很多照顧了啊!」豪邁又吵鬧的笑聲滔滔不絕地繼續,似乎完全沒留意到雲雀越來越陰沉的臉色。「話說回來,我之前工作的地方,它的成立者好像也跟您有某些關聯哪~哈哈!我說這到底是什麼孽緣──」

「澤田家光先生,貿然來訪真的很不好意思。」忍無可忍地打斷像是能持續到世界末日的裝瘋賣傻,雲雀恭彌發誓,自己從有記憶來還不曾這麼屈辱過!「請問我可以坐下了嗎?」

一臉鬍渣渣大叔相的前黑手黨重要人士,終於識相地安靜下來。「當然了,雲雀君。」

獰笑的神情──看來讓這位道上名氣最大最兇惡、人人聞風喪膽的彭哥列最強守護者,像個被叫到校長室的小學孩童似地乖乖罰站,使得他心情大好。雲雀必須在心底做好幾次深呼吸,才能壓抑住一拐抽向那張臉的強烈慾望。從某方面而言,澤田家光比他兒子還要叫他火大!

「澤田先生,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才剛坐正就馬上道破主題,雲雀決心截斷任何再次被扯開話題的可能。「澤田綱吉目前的精神狀況,您曾聽現在的門外顧問首領提過嗎?」

「沒有。」如此不祥的話題開頭,談論對象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澤田家光依然不近人情地維持著毫無動搖的冷漠。「里包恩不會跟我說任何和組織相關的事,這是彭哥列十代首領的命令。」

「……澤田綱吉的命令?」

「那小子繼承彭哥列後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把他老爸從門外顧問組織首席的位置踢下來。」健碩的男人仍是笑,氣勢卻是和剛才相比簡直判若兩者的沉重駭人。「這樣說也不對……畢竟他那時勢單力薄,除了以前認識的朋友,彭哥列內部根本沒人挺他。所以,他的命令是要我自己選定接班人後,再自己宣布光榮退休。」

「……」

「他還下了死令,叫我不許再主動和黑手黨的事情扯上關係,否則絕對要我好看。哈!第一道命令就是叫老爸滾回家吃自己,心狠手辣的地方該說是里包恩教得好嗎?總之,之後他也很少回日本看他老爸和媽咪了,奈奈有一陣子還在唸著阿綱在國外工作是不是很辛苦都回不了家什麼的,擔心得狠哪。」

不許和黑手黨扯上關係──黑手黨首領的死令,是絕對的。

然而自己,擁有黑手黨和商人的雙重身份。

雲雀安靜了會兒,接著說了句完全不像自己的話。「──但是,至少尊夫人是安全的,也不寂寞吧?」

澤田家光停頓,原本縈繞身周刻意釋出的陰狠氛圍終於削弱了一些。「呵……您和傳聞中的一樣聰明啊,雲雀君。」

眼看男人有了準備繼續漫天胡扯的跡象,雲雀當機立斷地起身離座。「那麼,不好意思耽誤了您這麼多時間──」

「誒?要走了嗎?椅子都還沒坐熱說,而且歐吉桑我還想和您多聊聊啊!」男人不但沒有起身送客的意思,甚至拍著大腿像個頑童似地大聲抗議。「綱吉那渾小子的事就隨便啦!雖說隔行如隔山,可是我對雲雀君這麼優秀的生意人腦袋裡都在想什麼,可是很有興趣啊!你就當陪我這老傢伙聊聊天,不介意吧?」

「──抱歉,我非常介意。」為了那隻小動物的事特地來訪卻沒得到滿意的情報,不爽的情緒讓雲雀乾脆地捨棄了佯裝的禮貌,語氣也回復成慣有的冷酷。「不好意思,我行程表很滿的,先告辭了。」

「別這樣說啊,聊聊最近年輕人都在煩惱些什麼也行~讓我以過來人的身分給點建議,過過長輩的乾癮嘛!你看啊,像是工作上的煩惱啊、健康方面的煩惱啊、金錢方面的煩惱啊,或者是──」單人喧嘩驟止,男人的語氣陡然一變。「戀愛方面的煩惱、什麼的。

原本已經來到門邊的雲雀猛地停下腳步。「……你想說什麼?」越過肩頭遞過去的視線,如冰針一般寒冷。「別開玩笑了,你想說澤田綱吉會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黑曜一役、戒指爭奪戰、十年後的戰爭、西蒙家族反叛事件、彩虹之子代理戰。

讓他的血統在彭哥列高層前曝光的是你們,把他拱上彭哥列首領之位的也是你們。

讓他陷入永無止盡的血腥瘋狂爭鬥,獻身暴虐殘酷罪與罰遊戲的,還是你們。

那孩子現在已經崩潰到這種地步了,還想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別開玩笑了。

「啊哈~別露出這種恐怖的表情嘛,會讓大叔害怕得想揍人的喔。」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別誤會,我們父子倆其實也不怎麼親近,人都長大了才在那邊東管西管的,聽起來不是很噁心嗎?而且年輕人的事大叔我也沒有多嘴的餘地啦,真要說的話呢~嘿!就是看你們這樣拖拖拉拉,老實說覺得很煩,自以為是愛情片主角嗎?被告白了要嘛拒絕要嘛接受,這種五歲小孩都會的二選一有這麼難嗎?」

「……」

「明明沒那個意思還不給人家致命一擊要他滾遠一點,明明放心不下又還要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做沒意義的幼稚耍帥。哪一種行為比較無恥?哪一種稱得上是溫柔?我對雲雀君這樣的優秀年輕人是怎麼想的,真的是很感興趣啊……順帶一提,大叔自己是覺得這兩種行為,都一樣無恥,而且懦弱。」

「……我說過我很忙的吧,澤田先生。」雲雀垂手佇立,終於忍無可忍的怒氣煽動著空氣掀起熱浪,戴在中指上的戒指危險地流過陰森紫光。「和一個喋喋不休的大叔討論戀愛話題,真是光想想都要反胃了──差不多可以住口了吧?」

對方沒有回話,但雲雀莫名確定他肯定還是掛著笑容的。

怒意更甚。

「真過分啊──話說回來,也差不多是下午茶時間了啊!不過雲雀君沒有這種習慣吧,真遺憾。」直接承受那股惡煞般不祥的殺氣,澤田家光依然露出了勇猛且無敵的笑容,絲毫不愧對曾經「年輕獅子」的美名。「那麼,最後可以拜託雲雀君一件事嗎?」

「等我家那個笨兒子清醒過來後,替我帶一句話給他吧──……」

 

隨著越陷越深,其實原本只是沉浸在戰鬥快感的雲雀也曾經懷疑過,如果繼承彭哥列首領之位的必要條件是代代相承的「血緣」,那麼為什麼澤田家光不自己繼承?

為什麼非得要把這份重擔落到親生兒子身上?

那個深愛著他的家族和妻子並為了他們作出無數奉獻的男人,真的愛過自己的兒子嗎?

當然對他而言,那份懷疑僅是在某個午睡的片刻浮過就忘的思緒,宛如漸漸消融於天邊的流雲。

即使被下了死令不許再與黑手黨扯上關係,澤田家光依然從自己的管道得知了綱吉的精神狀況,甚至極其私密的暗戀情事。

以石油開採作為掩護、實際上不知道在幹什麼的公司,在澤田綱吉的家鄉日本並盛區和彭哥列總部所在的西西里島上,都設有據點。

在那間蠢斃了的辦公室的書櫃上,有大半的夾層擺滿了各式各樣關於精神治療和生理調養的書。

這些,澤田綱吉知道嗎?雖然不管他知不知道,都不關自己的事就是了。

「……居然真的弄完了啊,這隻小動物。」雲雀翻閱著綱吉拚死完成的報告,發出意味不明的感嘆聲。

草壁在旁邊恭敬地垂首行禮,即使如此那張忠厚老實的臉上也難掩佩服之色。「是的,即使在抓到訣竅後,澤田先生也沒有休息片刻,把恭先生您交代的工作一份不漏地完成了。」

「完全沒有休息?」

「是的,但是他的精神狀況一直很正常,就連現在睡著了也非常安定。」請問怎麼了嗎?……原本想這麼詢問主子的草壁一瞥見年輕男人若有所思的神情,便立刻識相地閉上嘴巴靜候指示。

──『……還有,偶爾他也會在深夜裏滿身是血的回到房間,第二天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安分地工作。』

──『什麼都沒變,除了心情變得非常好。』

──『或者是──戀愛方面的煩惱、什麼的。』

「……哲,澤田綱吉睡著多久了?」

草壁依言看了看腕錶。「是,已經三十分鐘整了。」

「是嗎?那麼十五分鐘後把他叫醒,然後讓他準備一下。」成疊的資料輕拍了拍綱吉埋在手臂裡的頭,即使兩人在對話過程中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睡得正香的澤田綱吉也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今晚的商務餐會,我要澤田綱吉用實習助理的身分,和我們一起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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