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橫強勢、作風粗暴又硬派、行事超級肆意妄為,傲然馳騁於規則之外,甚至自己制定了遊戲規則強迫周遭的人全都必須遵守。

非常、非常的強悍,無人能及的強悍。

令自己恐懼又崇拜,魔神般的存在。

──這就是將雲雀恭彌捲進這一連串事件前,澤田綱吉對這個學長的全部認識了。

 

 

06

綱吉和他的老師來到義大利後,彭哥列高層「親切」地給珍貴繼承人準備的第一堂課,就是如何有效率地折磨敵人和叛徒。

挖去眼睛、切下性器,再強迫受害者自己吞下去;在丈夫面前把妻女一邊強暴一邊剁碎,肉沫就扔給等在一旁的飢餓野犬;把受害人綁在手術台上,不給麻醉直接切開肚腹拉出腸子,再隨意塞進各式各樣超乎常人想像力的東西;用抹上刺激藥物的剃刀一點一點地挖掉四肢的血肉,直到肉體被開了一個手腕能輕易穿透過去的大洞;從嘴巴灌入大量液體,計算灌到第幾桶的時候人體臟器才會活生生的爆掉。

才第一個禮拜,綱吉整個人就快要崩潰了。

是沒錯,那些受害人同樣不是什麼好東西──犯案上百的瘋狂殺人魔、同恐怖份子合作的炸彈客、頻頻收賄草菅人命的惡質法官、在戰亂國家趁亂屠村搶劫的軍閥……各路貨色,應有盡有。

但是不論做了什麼,在綱吉眼中他們犯的罪都不致受到這樣的對待……這不是人類可以對人類做的事情,對任何生命都不可以。

在那個禮拜,下午由里包恩和迪諾指導的談判或社交等相對溫和的課程,幾乎都是在綱吉的哭泣和沉默中度過,嚴重的時候他甚至會無法抑制地顫抖或嘔吐,根本無法順利進行。

很罕見地,里包恩對於這樣的情形居然沒有發飆或拔槍威嚇,更罕見的是迪諾也沒有安慰綱吉太多,或提出要代為請求終止課程的建議。

因為彭哥列和身為繼承人的綱吉目前所面臨的困境,就是如此嚴峻。

先前的幾場戰役,反而讓義大利其他財大勢大的家族,開始敵視太出風頭的彭哥列,以及血統與來頭極具爭議的澤田綱吉。

悠久的血腥歷史讓彭哥列樹立太多敵對勢力,就連原本依賴著家族吸取好處的寄生蟲都開始蠢蠢欲動。在地盤裡沒有經過同意甚至冒充組織名義的不法交易,還有針對組織成員與親屬和名下資產的攻擊,越來越頻仍也越來越猖獗。

局勢每況愈下,九代首領卻不敵年邁力量逐漸衰退,派系間的鬥爭越趨瘋狂,許多原本的穩健派都開始動搖了,就連下層成員都傳出不利於組織的謠言。財產、人才和戰力的大量流失讓彭哥列面臨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甚至還有自暴自棄的愚蠢之徒提議乾脆將「罪魁禍首」澤田綱吉殺之後快,另立繼承人。

綱吉的首級在「市場」的行情日漸飆升,針對第十代首領候補和其守護者的獵殺計畫在道上時有耳聞,真正付諸行動的也不是沒有──事實上在綱吉來到義大利後,幾乎每天都會遇到各路刺客的襲擊。為了保護這位繼承人,已經有許多親九代首領派系的旗下成員壯烈犧牲,間接讓綱吉在組織中的位置變得更加艱難。

允許繼承人待在日本的計畫明顯變得不甚現實,因此九代首領的應對措施其中一項,就是讓他回到義大利接受家族保護,並在嚴苛的訓練中迅速地成長起來。

對於這項決定感到不服的人自然也是很多的,他們的不滿直接反應到了應對這位未來首領的態度上,名義上的訓練課程只是數之不盡惡行的冰山一角。

 

遠離家鄉踏上陌生土地,受到的卻是這種近似虐待的惡劣「禮遇」,孤獨、無奈、痛苦、委屈……然而綱吉除了咬牙硬撐之外,別無他法。

是他自己答應要來的,是他自己決定繼承彭哥列的……

是他自己要離開日本的。

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

他是彭哥列第十代首領正統繼承人。

世上最後一個以榮耀與正義自持的古老黑手黨家族。

 

獄寺和山本他們被允許見綱吉本人,已經是整整五年後的事情了。

 

 

05

雲雀第一次紆尊降貴以「雲之守護者」的身分參加家族會議,是在澤田綱吉到義大利之後的第八年秋天,也是他正式繼位首領的第二年。

一直都是從風紀財團隨便差遣部下去赴會,就連第十代首領繼承儀式上都是讓草壁送上個賀禮敷衍了事,對於來自彭哥列的任務委託承接與否是要看他心情的,特意前來搭關係混臉熟的組織大老基本上是來一個踢出去一個。

對於雲之守護者的積極不合作態度,在組織裡自然是極受爭議的。如果不是他自身以並盛為根據地的地下勢力的確足夠強大,以及首領和里包恩本人以名譽為雲雀作擔保,否則擁有悠久歷史與威望的彭哥列家族,不可能會容許這等年輕小輩囂張至今。

雖然綱吉認為雲雀根本一點都不在意樹敵這種事,而主張繼續放任其自由行動就可,但將壯大組織視為己任的里包恩可就不同了,雲雀恭彌孤高任性又實力強大,就像一頭不受族群束縛鎮日獨來獨往的猛獸,這樣的他作為同盟很棘手,一不小心變成敵人的話更是原子彈規模的棘手。

 

體制外的怪物。

彭哥列當代最強的守護者。

 

連里包恩都要佩服自己的眼光和機運了,當年怎麼就這麼利準地撿了顆不定時炸彈回來呢?

對於隨心所欲的雲雀,里包恩用了各式各樣的手段來挽留他,其中最有用的當然還是滿足他的戰鬥欲這一項。

從橫掃整片雜魚的大規模械鬥,到對上敵方組織的壓箱高手,閒暇的時候就讓其他守護者用訓練和切磋的名義下場和他打,有時連里包恩自己都得上去過幾招。

但叫人意外的是,當里包恩問雲雀想不想和澤田綱吉決鬥時,卻被一口拒絕了。

 

『還不到時候。』雲雀活動了一下筋骨,握著浮萍拐看似輕鬆一揮,訓練用的強化鐵樁頓時應聲削斷。

一身筆挺西裝的少年瞥了對手一眼,放下擦拭晶亮的愛槍。『什麼意思?』

『他的力量的確有趣,但還是太弱。』他打了個愛睏的呵欠,昨天審核文件審核得很晚,最近入睡前也是滿腦子想著澤田綱吉委託的匣子調查(只是因為對風紀財團有用才格外在意),根本沒能好好休息。

『你說的是八年前的他。』

『八年並不能代表什麼。』

『……哼。』冷笑。

殺氣──鋪天蓋地的狠戾殺氣,伴隨凍結般的怒火,具有實體似地朝雲雀強襲而來。

受到惡意滿盈的挑釁,雲雀卻反常地沒有興奮起來,他只是將冰冷的視線轉往對手的方向。肉體已經成長為少年的殺手僅是垂手佇立,全身卻毫無破綻。

『自己的學生被說成這樣,意外地讓人非常生氣啊……』不見一絲光澤的黑眼瞇得更細,一個提氣便如閃電般消失在原地,少年在逼近對手眼前的瞬間高舉手臂,槍托狠狠地就往雲雀頭頂砸去。

男子的反應很快,拐子一架硬是格擋住切開風聲猛地劈下的凶器。抬腿往里包恩腰間用力掃去,對手自然也是向後躍起輕鬆避開。

『喂,雲雀,你下個月要是很閒的話,來彭哥列總部參加一次集會吧。』

無視已經擺好攻擊架式的雲雀,里包恩收起武器背轉過身子,從等候在一旁的部下手中接過拭汗用的毛巾。

『為什麼?』

『風紀財團是彭哥列在日本的重要盟友,不論你再怎麼不願承認,也不可能一直拒絕出席集會。』輕輕擦過頸後的薄汗,少年冷峻的臉孔勾起一道淺笑。『到時──我想讓你看個有趣的東西。』

 

「──不必交涉,把他們一個不留地全部殺光,不用留活口。」

甘醇溫柔的嗓音中藏著不符年齡的陰狠,危險的發言讓原本低語嗡鳴不斷的會議室,瞬間沉寂下來。

原本抱著胸閉目養神的雲雀輕輕睜開了一隻眼睛,為了避開人群而遠遠端坐在會議桌尾端的他百無聊賴地往主位看去,穿著一襲喪服般的西裝的纖瘦青年,眼底閃爍著金屬色澤的強硬光芒,神情平靜。

「首領,那些傢伙裏頭有警界高層的私生子……」

「那又如何?」語調冷漠。「他是誰的兒子,和我們研發部隊的年輕人被他們圍毆致死,還把他們的妻兒姦殺和分屍,中間有什麼關係嗎?」

「但是,情報來源和政治庇護的管道,可不能就這麼斷頭。」

「那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褪去了少年青澀的嗓音,如撫過千年冰河的風聲一般澄澈但冰冷。「連自己的種都管教不好的走狗,您以為他還有多少利用價值?備用人選已經準備好了,下次集會上就會介紹給大家。」

會議氣氛有一瞬間陷入詭異的沉默,雲雀恭彌在心底輕蔑地笑出聲──最下策。

明明是當領頭的,還敢把自己的想法毫無掩飾地說出來,甚至早就有定案了還裝模作樣的提出來讓與會者討論;澤田綱吉不是勇敢到不畏遭內部報復,就是愚蠢到當真以為這些狡猾的老傢伙會一心一意從了他。

雲雀衷心希望自己大老遠被叫到義大利來看的「有趣的東西」,指的不是主位上那個已經成長為青年模樣的澤田綱吉,因為眼前的這小子一點都不有趣。

氣勢和眼神是變強了,但身子骨卻比以前還要羸弱許多,給人的感覺像是單憑意志力在硬撐。原本環繞在他身周稱得上是朝氣和柔和的感覺不見了,被替換成某種像是毒物或妖異一類,偽裝成正常的隱隱瘋狂。

是的,簡直像是從六道骸那個噁心的男人那裏受到什麼不良影響一樣。

不但一點都不有趣,還叫人莫名不爽。

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到了,雲雀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險惡,但良好的修養讓他沒有當場爆發。向站在身後認真記錄的草壁簡短交代了幾句,雲雀便離開位置一個轉身,離開了越發無聊沉悶的集會場所。

 

──『首領,您為什麼都不生氣呢?』

──『嗯?什麼意思?』

緊掩的橡木門外傳來悉悉酥酥的談話聲,睡眠被打擾的雲雀昏沉沉地睜開了眼睛。

──『就是剛才諾斯拉家族的首領啊!如果要計較賄賂警察或企業什麼的,他才是做得最不要臉的那個啊!居然還有臉嘲諷首領和雲之守護者關係不睦,是因為彭哥列給錢不夠大方的關係……』

──『嗯,又不是很嚴重的事……而且草壁先生也馬上幫忙澄清了啊。這倒提醒我了,之後還得向草壁先生道謝。你好細心啊,謝謝。』

──『誒?不、沒那回事……話、話說回來,首領和雲之守護者又是怎麼回事呢?好不容易來參加集會,卻露個臉又馬上就走了!這樣看起來真的很像兩邊關係不好啊!』

──『嘛,會變成這樣,也有各式各樣的原因啦……』

──『各式各樣的原因?』

──『嗯~各式各樣大人的原因。』

──『……啊?』

到底在胡扯什麼?話說回來他私底下說話原來是這樣嗎……雲雀閉上眼翻身側睡,臉頰卻傳來軟綿綿的溫熱觸感。睜眼一看,不知何時縮在主人枕頭旁邊差點被壓扁的雲豆,正睜著一對黑豆小眼無辜地回望著他。

──『雲雀先生對彭哥列的事太不上心了,明明被稱作『最強的守護者』──』

──『接下來的話,不能再說了喔。』沉靜的音調依舊柔和,卻輕巧地藏著一絲不容反駁的威嚴。『雲雀學長……雲雀恭彌先生,從來沒有承認自己是彭哥列最強的守護者,對他抱持過度期待是不行的喔,說不定會讓雲雀先生感到困擾的。』

──『首領……?』聽著綱吉溫和歸溫和,卻帶著隱隱冷漠意味的發言,讓外頭的年輕人發出不知所措的低語。

「……」毫無預警地成為外頭的人討論對象,雲雀將心底漸漸升起的不悅視作休憩被打擾的起床氣。他一手捉住正親暱地拉著他頭髮的雲豆,倒楣的小黃鳥感受到主人的怒氣,縮成小小圓圓的一團連吱都不敢吱一聲。

──『對他而言,我們只是交流技術和情報的對象,彭哥列則需要他和風紀財團的力量。』綱吉這回的低語聽起來像是在微笑,雲雀莫名認定了那肯定是張比面具還難看的笑臉。『契約的一方擅自更改約定的話,合作關係會崩壞的。』

──『呃、是的……啊、首領,我為您開門。』

仰賴管理者的保養得宜,彭哥列最體面的會客室大門推開來是沒有聲音的。如鏡面般映著水晶吊飾燈光澤的門朝兩旁流暢地開啟,掀起清甜的薰香在微風中靜謐散逸。

方才還在和首領對話的年輕人甫一探進房內,眼角立刻捕捉到從沙發一角高速襲來的黃色球體,反應很快地哇哇大叫向後猛仰。

「什、什麼東西?敵人來襲?」用網球!?

等在後頭幾步的澤田綱吉不知是判定了攻擊不帶殺氣還是什麼原因,根本沒有躲開,下場就是被暗器擔當的可憐雲豆啪嘰一聲糊了一嘴毛毛。

「呼呸、呸呸……什麼?雲豆!?」綱吉把躺在手裡有點暈過去的雲豆翻來翻去檢查,瞥了投擲完畢立刻躺平裝睡的主人一眼,轉過頭來用驚奇的語氣叫道:「好久不見,你什麼時候學會高速飛行的?是到這裡後在瓜的貓掌下練出來的嗎?」

「雲豆、頭昏……頭昏……」昏厥中的黃色毛球發出了微弱的尖細求救聲。

「喔喔、太好了!還能說話!」綱吉伸指開心地揉亂了倒楣小鳥的軟軟頭毛。

「首領……」請您小心拿捏輕放,不要再增加這小傢伙的負擔了……

 

囑咐部下去準備之前從日本帶回的茶以後,綱吉捧著還在奄奄一息的雲豆,輕手輕腳地靠近毫不客氣地橫躺在沙發上,閉眼假寐的年輕男人。

雲雀在他面前睡著的樣子,印象比較深刻的只有過去在並盛醫院那次,不知怎麼搞的兩人竟得待在同間病房,還被威脅了如果吵醒對方就會被狠狠咬殺……後來?就算綱吉拖著半殘的身體拚命阻止孩子們惡作劇,無奈雲雀之後還是自個兒被一旁花瓣掉落的聲音驚醒了,下場依舊還是被咬殺得幾乎體無完膚。

耐性奇差,人品也不太好,性格過分到極點、蠻橫得不可思議──和雲雀學長在一起的回憶,不是皮肉受痛就是毀滅性的精神創傷。

即使這樣,還是喜歡上他了。

說不清理由,也找不到藉口。

所謂的愛情就是,先失去理智地瘋狂喜歡上了,才開始找愛上的理由說服自己的奇妙情感吧。

讓人心生嚮往的從來不是愛情,而是人們賦予她的想像和衍生出的虛假故事,愛情本質其實是一種既不美麗也不甜蜜的一種自我瘋狂──是的,『自我』瘋狂。

我喜歡你,但這份愛和你無關;這是獨屬於我自己的情感。

任何人都無法剝奪的自私自利。

「雲雀學長……」綱吉細聲低喚。「我喜歡你……」

 

 

04

接近晚餐時刻的向晚。

當雲雀恭彌結束和里包恩的會談走出會客室後,穿過迴廊不經意地往窗邊一看,就發現了綱吉獨自一人坐在中庭花園,一動也不動地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原本打算看一眼就逕自回風紀財團在當地購下並改建成日式建築的別墅的,沒想到綱吉卻幾乎在同時發現了自己,不但如此還像神經接錯一樣開心地跳了起來,用想看錯都難的幅度朝自己大力揮手。

鬼使神差地,雲雀也輕輕地舉手示意。

……等等,我在幹什麼?

男人隨即用發現仇敵的狠戾眼神瞪著不自覺回應的手,然後視線移向導致他出現失常舉動的澤田綱吉。意外得到回應的對方好像也愣住了,整個人僵立在那邊片刻之後,這回比較遲疑地做出有「過來這邊吧?」意思的招手動作。

──裝作沒看見回去的話,看起來不就好像是我在退縮的樣子?

在奇怪的地方被激起莫名好勝心的戰鬥狂人雲雀,俊秀的面龐上勾起一抹冷笑,伸手推開了窗戶往上頭一跨,接著毫不遲疑地縱身躍下。

衣袖翻飛著降落地面,雲雀動作俐落地起身向前邁開步伐,氣息不見一絲紊亂,彷彿狩獵中的豹子般氣勢強勁優美地逼近再次愣在原地的澤田綱吉。

「你想怎樣,澤田綱吉?」「是來接雲豆的吧,雲雀學長。」

說話的間隔幾乎重疊,綱吉若無其事地側著頭微微一笑,將黃色的小胖鳥捧在手心交還給牠正守著沉默的主人。

「牠一直『雲雀』、『雲雀』地叫著,像在找父母的迷路小孩一樣……」戳弄著暖暖的腹部輕搔起平扁嘴巴下的軟毛,綱吉垂視小傢伙的視線始終帶著溫柔。

「又不是狗,別這樣玩牠……弄壞的話就找隻一模一樣的還我,否則咬死你。」語氣平淡死板地說出孩子氣的發言,如果是其他人的話還能一笑置之,但從雲雀口中冒出來只會讓人感到滿滿的不安。

從動作瞬間靜止的手指邊抓過自己的寵物,任牠跳呀跳地回到自己肩上待著,雲雀黑曜石般地眸子開始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起八年不見的澤田綱吉。

私下相處的時候已經沒有那股叫人生厭的不祥氣息,但身體還是一樣太過纖弱,手腕的地方甚至清瘦得能隱隱瞥見骨骼的形狀,膚色和頭髮的光澤也不大健康,看來生理狀況一直都不是很好。

還有,對著自己時,他的眼睛和嘴角一直都是淺淺笑著的。

彷彿不存在於現實的純潔,溫柔得好像能包容世間一切汙穢。

……讓人覺得噁心。

「雲雀學長,已經從里包恩那裏聽到密爾菲歐雷的事了嗎?」綱吉坐回了中庭的石椅上,撐著臉頰輕聲問道。

「啊啊。」回應一如既往地簡短。

「和他們宣戰後,會變得忙碌起來吧……」眺望遠處隨著夕陽西沉被勾勒而出的澄金山稜線,綱吉發出夢囈似的低語。「秘密作戰已經開始了,到時候肯定會是場腥風血雨的硬仗……雲雀學長,興奮起來了嗎?」

「……」這不是澤田綱吉──雲雀記憶中的那個小動物,會說的無聊話。「什麼意思?」他沉下眸光反問回去,拒絕回答。

「因為雲雀學長最喜歡戰鬥了不是嗎?可以盡情咬殺密爾菲歐雷的成員,真的出人命了也沒關係,而且還能順便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喔。」

「──不要一臉開心地說這種混帳話,澤田綱吉。」冰冷的憤怒宛如凍結的地獄之火,駭人低音在一瞬間迸現了驚人的殺氣,方圓數米的鳴蟲頓時寂靜無聲。

澤田綱吉的笑意僵在嘴邊,然後緩慢地、緩慢地收斂下去。

──啊啊、總算停下了,那詭異的笑容。

「……好過分啊,雲雀學長。」一身西服的青年輕聲嘆氣,垂首望著自己的鞋尖語調無奈地說道。「為了讓喜歡的人開心,所以想要做些什麼,並因為這樣而感到幸福……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啊。」

為了這種事可以把自己和別人的組織全拖下水,連喜歡的人都能利用。

這小子、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不、比起這個──

「都八年了,你到現在還喜歡我嗎?」

「是的,當然了。」綱吉回答的聲音很溫柔也很堅定,只有在那一刻浮現在他臉上的笑容,是如此地自然而恬靜。

雲雀靜默了幾秒,壓低聲線情緒淡薄地問道。「不是錯覺嗎?」

「真遲鈍啊,雲雀學長……」綱吉輕輕地露出苦笑。「這樣會交不到女朋友的喔。」

「……無聊。」前後矛盾的發言再次激起了雲雀的不快,他也不想再費神去理解對方的胡言亂語,更沒有和他糾纏下去的打算。「我要回去了。」

綱吉仍然安坐在椅子上,沒有起身送客的打算。「這附近晚上挺不平靜的,路上小心。」

雲雀掃了對方在夕陽下被染上暗金的髮絲一眼,沒有回應什麼便逕自轉身離去。

「聽說……」身後傳來的低喃,僅有自言自語般的細小音量,在風聲中幾乎聽不甚明。「當里包恩問雲雀學長還想不想和我對決的時候,學長拒絕了是嗎?」

「因為你現在,很弱。」雲雀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給出的回應堅定清晰得有些殘忍。「就算不用打也知道,根本沒有咬殺的價值。」

漸漸隱入溫柔夜幕的花園深處,一抹嘆息似的苦澀輕笑。「……是嗎?」接著再無聲響。

 

 

雲雀是在睡夢中被驚醒的。

深夜時分的城市郊外高級住宅區,沒有人車聲響也沒有野貓走動的聲音,安靜得近乎死寂的世界。

讓他察覺不對勁的僅是直覺──野獸本能般的直覺。

有什麼不祥之物在這子夜暗霧中隱隱騷動。

他一把抄起放在枕邊的得意武器,像狩獵中的猛獸般踩著謹慎的步伐,降低了自身氣息在暗影中隱身潛行。

直到走進起居室的那一刻,雲雀才察覺自己特意隱匿行跡,根本是無義之舉。

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竹席上、坐墊上、矮桌上、牆壁上、掛畫上、拉門上。

從玄關那裏開始,起居室化成了一片血海。

黏膩濃厚的血腥味撲鼻而來,面對這副叫人胃裡翻攪的慘狀,強悍如雲雀僅是皺了皺眉,再無其他反應。

整棟屋子除了自己,還剩一個活物的氣息。

兇手還沒離開。

刷──刷──肉體被拖行的沉重聲響,從迴廊的另一端傳來。

首先是映在雪白拉門上的剪影,再來是被月光和濺上的血漬襯托下更顯瑩白的幼細腳踝……拖著面部已經摧殘到不復原型的人型物體,身著一襲被血紅徹底浸染的和服的兇手,那抹人影終於停在雲雀對面的迴廊。

澤田綱吉。

渾身浴血的澤田綱吉,瞇著眼沖雲雀露出一抹微笑。

「晚安,雲雀學長……真是個美好的夜晚。」

血液從被他捏在手裡的頸子傷痕汩汩湧出,發出啪搭啪搭的濕潤聲響落向地面。

 

解離性身份障礙,舊名多重人格障礙。

因壓力而生的一種精神疾病。

謀殺、械鬥、毒品、娼妓、黑市、博弈、人口販賣、軍火交易、恐怖犯罪。

在自己的命令下數以萬計的犧牲者。

這是澤田綱吉為了抵抗當上黑手黨首領後面臨的種種壓力,在無意識下採取的自我保護/逃避行為。

最下下策。

聽完里包恩的說明,雲雀的神情依舊平靜。『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約兩年前,他當上彭哥列首領不久之後。』少年撫弄著帽沿,聲線壓得極低。『根據私人醫生的報告,阿綱的心理健康狀況是有週期性變化的……每次道上傳出有素行不良的黑手黨家族被殲滅以後,他的心情就會格外地好。一兩次還沒什麼,一年半都是這樣,就讓人有些在意了。』

『這五十幾個案子,都是他幹的?』

『我原本也不相信,直到開始出現目擊謠言……還有,偶爾他也會在深夜裏滿身是血的回到房間,第二天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安分地工作。從報紙上讀到那些慘案的時候,會露出打心底感到驚訝的表情,還會用家族名義哀悼致意。』

『什麼都沒變,除了心情變得非常好。』

『沒錯。』

『……』輕微的作噁感。『我記得,多重人格彼此之間共享的只有知識,而不是病發後的記憶。話說回來,他的弱點你應該瞭若指掌,為什麼不自己阻止他?』

『如果我認真出手,你以為他還能活嗎?』非常實事求是的語氣。

『那麼,其他草食動物呢?』

『這件事不能讓獄寺山本他們知道,我有我的堅持。』少年將下顎倚在交握的十指上,神情嚴肅。『而且,阿綱的屬性是調和的「大空」,也非常熟悉其他人的戰鬥方式……如果再加上心軟或下不了手等等情感因素,山本他們基本是沒戲。』

『……』

『六道骸、瓦利亞、迪諾和古里炎真也不可能,彭哥列之後還有其他事要委託他們,不可能額外花費心思在這種無聊事上。』代雲雀說出一連串想到但不屑吐出名字的人選,但里包恩一句話就斬斷了委託被推卸的可能。

『所以你到底想怎樣?』接連得到否決意見,雲雀的心情開始漸漸暴躁起來。『澤田綱吉精神狀況不佳和我到底有什麼關係?我也不是心理醫生,你憑什麼認為我有辦法讓他恢復正常?你的委託沒有意義。』

『我的委託當然有意義,更何況我也沒指望憑你就能讓他恢復正常。』完全不受對方的怒氣影響,里包恩依舊平靜得近乎冷漠。『找上你的原因很簡單,除了我之外,他應該也對你沒輒……因為在所有守護者和家族關係者中,這八年來就你和他最不親近,一點都不熟悉彼此的戰鬥技巧,也不會有心軟的問題。』

『……』該死,無從反駁。

『如果他本身不願意改變,那不管其他人做什麼都沒用。』里包恩瞥了不願再多說的雲雀一眼,咧開一抹新月型的惡質笑容。『我只要你看著他──就只是看著,別讓他再跑出去胡鬧就行。至於這個過程中不論你對他做什麼,只要不失去分寸,我就不會再過問。』

 

「學長怎麼都不說話?……啊、難道是在生綱吉的氣?因為綱吉把學長家的地板弄髒了,還在學長家把人打成這樣的關係嗎?」

話語裡帶著奇怪的自稱,披著澤田綱吉外皮的「某個東西」掩著嘴輕笑出聲,做作得令人噁心。

「但是這些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敵對組織雇來暗殺學長的喔。因為雲雀學長都不參加集會,所以沒聽說過他們吧,學長好像也從不帶保鑣的樣子,『我』很擔心你,所以想著過來看看,沒想到居然還真的被綱吉發現了呢~

從那纖細的四肢難以想像的怪力──拽著男子的手臂輕鬆一揚,體格足足有綱吉四倍壯碩的男子像破損的娃娃般被拋向空中,發出巨響趴伏在地面。

「既然是在學長的地盤發現的,就交給學長吧。」豎著拇指比向仰起的頸子,在動脈位置輕輕一劃。「殺了也沒關係喔~

他微笑著。

那個東西,始終是微笑著的。

「──慢著。」眼見對方撂完笑語就自顧自地翻身離開,一直沉默的雲雀終於開口沉聲嚇令道。「話說完了?我可還有很多話想問你──首先,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說是『東西』也太過分了,學長眼前的毫無疑問就是澤田綱吉啊,如假包換。」僅讓肩膀以上的部位轉回來面對雲雀,那東西用和服袖口僅存的乾淨布料將臉上沾到的血跡拭淨,嫣紅血色在白淨的肌膚上淡淡地蔓延開來,臉上依舊掛著異常愉悅的笑容,視覺效果更加詭譎了。「像里包恩用死氣彈『嘣』出來的彭哥列第十代首領一樣,綱吉是廢柴的『我』為了逃避壓力而製造出來的人格……綱吉的工作呢,就是像這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做些清掃垃圾的活動,順便抒發壓力。」

「……」

「一點都不驚訝的樣子呢,從里包恩那裏聽說過綱吉的事情了吧。明明答應過不會干涉綱吉也不會洩漏秘密的,那個不守信用的惡鬼老師。」

那東西不滿地搖晃著和服袖擺喃喃抱怨,雲雀則選擇忽視他的話繼續交涉。

「廢話少說,要怎樣你才肯乖乖消失?」雲雀握緊了手中的柺提高警戒,眼前的對手雖然還沒做出半點威脅舉動,但光是那東西一臉開懷地細細舔淨指縫鮮血的詭譎模樣,就足夠讓人升起敵對意識了。「你說自己是澤田綱吉為了消除壓力而生,殲滅了五十多個黑手黨還不夠嗎?為什麼你還沒消失?」

「當然是因為壓力還沒解決了,雲雀學長。」似是對雲雀的戒備感到愉快,那東西將嚴謹的纏帶猛地抽去,浸過血液而變得沉重的外衣伴隨濕濡的聲響滑落向地面。

「綱吉不知道你從里包恩那裏聽說了什麼,反正肯定是覺得綱吉的存在礙到彭哥列家族了吧。既然如此,雲雀學長不如選擇在這邊先忽視鋼吉比較好喔!」

「忽視?」

「是的,忽視──就像學長一直忽視『我』喜歡你的心意一樣。」明朗的笑意未減半分。「只要像這樣繼續消除壓力,到時綱吉自然就會消失了,更何況被襲擊的家族都是彭哥列的敵人,這樣有什麼不好的嗎?」

「──很遺憾,這個提議我不能接受。」雲雀同樣露出冰冷笑容作為回應,浮萍拐瞄準了對方胸口狠狠擊去,被對手一個側身險險地避開了。

即使一身和服也同樣不減敏捷,甩著長袖揮擋開拐子迫近眼睫的追擊,那東西用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後一翻,輕鬆拉開了距離。

「首先,誰也說不清楚究竟還要多久,你說的壓力才會解決,更何況沒人可以保證這之後,你就會乖乖消失。」沉靜的憤怒燃起了紫荊色的火焰,持著必殺凶器的男人將強悍與暴力悉數具現的駭人姿態,誠如鬼神降世。

「不管小嬰兒有沒有委託,就我個人而言實在是看你非常不爽──在那裏站好不准動,這就把你吞噬殆盡!」

「哈哈……雲雀學長這是在生什麼氣呢?這裡是義大利喔,又不是並盛。」那東西再次半掩著嘴角裝模作樣地輕笑,另一手卻刻意揚起並握緊了拳頭。

不再璀璨、滿懷惡念的橙色火焰如魔物之舌,瘋狂而凶暴地躍動著。

「所以交涉失敗了對吧?那綱吉就很想知道了──」

火光炫目一閃──熾熱怒焰與零度嚴寒,從相反方向同時猛襲向直立不動的男子。

「不讓『我』出去宣洩壓力,雲雀學長是要怎樣讓綱吉消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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