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清水文,包含「他們合為了一體」一句 <自創角色注意!角色死亡非BE注意!>
那年冬天,我的琴房來了位特別的客人。
思想早熟的孩子,行為中規中矩,而且非常聰明。初次見面起就覺得他氣質神秘又安靜,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印象深刻。
贏得孩子的信任後,我們約定交換彼此的一個秘密作為友情象徵。
一陣猶豫後,剛升上初中的學生悄聲告訴我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說:「老師,其實這副身體裡,住著兩個靈魂。」
在你即將死去的 前一天就好
讓我的呼吸停止吧 這是我一生的願望
為了籌措學期間個人音樂會的龐大支出,我從二年級開始就在市中心一棟老式公寓裡,租了間小小的琴房開起私人鋼琴教室。
由於還沒畢業,所以不可能收太多費用,我的學生也全是鄰居的兒女,或是透過家長的聯絡網介紹來的。
可惜的是,鋼琴這門表面華麗,實則要用大量枯燥練習堆砌而成的古老技藝,小孩子時常學了幾個月便徹底厭倦了。不過是在應付雙親順道打發時間的他們,總是對我泡的熱奶茶或裝飾在房裡的泰迪熊更有興趣。
相較之下,那個肯花心思和我一起慢慢練習、進步神速的初中生,就顯得格外可愛了。
尤其是在他和我分享了那個祕密之後。
才接觸沒多久,所以並不特別流暢的蕭邦第九號夜曲No.2,在殘夏的夜色裡悠然蕩漾。
我總算搞清楚了,現在這個乖巧練習曲子的是「渚」,而上次把我的指揮棒當棍耍著玩的是「業」。
『一個身體裡住著兩個靈魂』,聽起來是多麼地荒誕。可是自從兩個人格分別浮上來簡單自我介紹後,我也終於明白這孩子為什麼,偶爾會忽然整個人氣氛一變了。
……嗚、從一開始,就是兩個人嗎?
「『渚』,這個地方的裝飾音可以再明顯一點。」曲子停下來後,我也跟著點上樂譜給出指導意見。「到了情感比較強烈的地方,音量和速度要一起表現出來,才能和柔緩的地方作區別。」
初中生溫順地點頭。「是,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你比上次進步很多,指法也更熟練了。」我抬頭看了看鐘,微笑著問道。「距離下課還有一點時間,要練習自選曲嗎?」
輕輕應了一聲,他彎腰從書包裡翻找資料夾,然後遞出幾張從網路上印下來的琴譜。「這首歌是『業』選的。」他補充說明道。
我翻看一下,是Bryan Adams的《天堂》,用他那首很有名的經典情歌改編的鋼琴曲。
「你們也會聽這麼老的歌啊?」我一邊在腦海裡模擬旋律的節拍,一邊憑著記憶輕輕哼唱起來。
【Baby you're all that I want When you're lyin' here in my arms】
【I'm findin' it hard to believe We're in heaven】
當你躺在我懷裡的時候 寶貝,我已別無所求
難以置信 我們如今身處天堂
【And love is all that I need And I found it there in your heart】
【It isn't too hard to see We're in heaven】
我需要的只有 藏在你心底的愛
顯而易見 我們所在(有你存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老師想像中的天堂是什麼樣子呢?」
「……?」我抬起頭來的表情大概很奇怪吧,『渚』跟著詫異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重新露出笑容。
「嗯,只是想和老師聊聊而已。」
「喔、喔喔……你說天堂嗎?」麻煩了,我基本上屬於無神論者,根本不信死後的世界那一套……「我想那一定是個美麗的地方吧,畢竟是只有善良的人才能去的地方。」
「其實Heaven這個詞,也有天空和人間仙境的意思。」說著說著,孩子露出了有些害羞但溫柔的笑容。「所以我想,如果能和珍惜的人相遇,並為此感到幸福的話,這樣的世界一定就是我的『天堂』吧。」
有時候,「他們」說的話真的一點都不像初中生。「『渚』的意思是,天堂也可能會在不知不覺中,降臨到我們身邊嗎?」
他微笑著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把手搭在鋼琴上。「There can be miracles ,when you believe.(只要相信,就會實現。)」
這裡和天國的交界處 從月球伸手正好能碰到的距離
在那裡所見的景色 即使閉上眼彷彿也能窺見
和『渚』相比,『業』不甚安定又張狂凌厲的氣勢,和孩子那張年紀雖小卻俊美到有些邪氣的臉,似乎更加相襯。
「您沒怎麼懷疑就接受我們的說詞了呢,老師。」用匪夷所思的速度很快地就把今天剛教的德布西《洋娃娃的小夜曲》給摸熟了,一如既往可怕的小鬼。
「兩個靈魂怎麼纏在一起,兩人以前是什麼關係,我和『渚』現在到底是死是活,這一切難道只是一樁惡作劇之類的。」
用說書般的語速抑揚頓挫地給出長長一段,有些不懷好意的笑弧上頭一對眸子正閃閃發亮,明明因為身高關係只能仰望著我,卻微妙地給人一種俯視和調侃的感覺。
「吶、老師,為什麼都不問呢?」嘴角隱約能看見的尖尖牙齒,後頭似乎還有惡魔尾巴在懶洋洋地甩動。
「呃,你們看起來不太會撒這種無聊的謊。」說實話,我不懂該怎麼應付他。「那些問題我也很好奇,只是不曉得該怎麼開口。」
維持著那樣的笑容,『業』把手放上鍵盤開始演奏今天的自選曲,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第三樂章。
「我們是一對情侶。」一貫悠閒隨興的語氣,說明開始得非常突然。「從初中開始認識,大學畢業後沒幾年就結婚了。」
「所以『渚』是位女性?」我從女性化的名字猜的。「那你們有孩子嗎?」
「『渚』是男生喔,雖然小時候常被誤認為女生的樣子。」在激烈急驟的樂章中他愉快的語調依舊故我,像是與旋律合為一體般傳入我耳中。「不過我們的確有生孩子。」
「什麼?!怎麼生的?!」兩個大男人耶!
『業』像是被逗樂了般輕笑出聲,曲子來到中段開始有些相對柔和的音符交織出現,情感卻依舊強盛壯麗。「您聽過人工受孕和代理孕母嗎?老師。」
「喔…哈哈,原來如此。」我佯裝為了自己的無知尷尬地撇頭看向樂譜,實則是因為被這個(外表上的)初中生戲耍而心生不甘。「嗯……是個怎樣的孩子?」
「不清楚,因為在孩子還很小的時候,我和『渚』就意外身亡了。」表現完美的琶音讓奏鳴曲迎來最後的戲劇性高潮,『業』用說不上來但相當平靜的表情談起自己與伴侶的死亡,以及無緣共享天倫的孩子。「應該會成為一個氣質美人吧,畢竟和『渚』長得很像。」
凝視著自己映在琴盤蓋上的倒影,他靜靜微笑起來。「如果那孩子也和老師一樣彈得一手好琴,那就好了。」
總有一天我倆愛的結晶會誕生 如果那天來臨的話
希望會是個和你一模一樣的Baby
「……不寂寞嗎?」
自言自語被意外地聽見了,原來『他們』的聽力遠比一般人靈敏。
我只好停下示範莫札特《小星星變奏曲》的雙手,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和喜歡的人時時刻刻在一起,卻不能碰到彼此,這樣不寂寞嗎?」
「……嗯,有時候會。」『渚』的笑容看起來是那樣的溫柔,彷彿在朦朧間看見了自己最重要的寶物。「我能夠聽見『他』的聲音,能和『他』共用一個身體,也能和『他』每分每秒在一起……但是,卻怎麼樣都無法觸碰到對方。」
膝上的琴譜正好翻到蕭邦的《黑鍵練習曲》,指尖點著標題兀自楞神。
「雖然共用一個身體,比任何人都靠得更近,卻是比想像中更遙遠的距離。」狀似無奈地這麼說道,『渚』低垂的視線若有所思地在52個白鍵上遊走而過。
「你們以後要怎麼辦?就這樣過一輩子嗎?」音色變得纏綿哀愁起來,十二段旋律中唯有第八變奏呈現了這樣的氛圍。「早知如此的話,你們會不會後悔和彼此相遇?」
「當然不會。」堅定溫和的篤定答覆,彷彿連靈魂深處的另一人都在同聲吶喊。『渚』隔著溫熱輕輕觸碰我的手,眼睫的弧度就像嗓音那樣柔和。「人們並不是為了離別才相遇,而是為了相聚時的快樂才相遇的啊。」
對街商辦大樓的燈光開始一盞盞熄滅,行道樹的影子跟著月色悄悄映上窗緣。
『渚』臉上表情盡是靜謐,也許他從上輩子開始就是這麼個澄澈如水一般的人。
「如果到了要道別的時候,會因為捨不得而難過,不就表示和這個人相處的時光,真的非常美好嗎?」
「雖然帶著微小的刺痛感,也有會悲傷的時候,」他抬頭微笑,明亮的眼神直直凝望進我的眼睛。「但是,擁有許許多多的『相遇』和回憶,這難道不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嗎,老師?」
「對我而言,能和他共有一個靈魂,是個非常、非常美麗的奇蹟。」
下一世的我們要怎麼辦?
投胎轉世再次相遇之類的,太麻煩了就不要了吧
乾脆作為同一個生命出生吧
這樣就不會吵架 也不會有誰先死了
人體的氣味。藥劑的氣味。消毒水的氣味。點滴的氣味。鐵鏽的氣味。
……臨近死亡的氣味。
我把母親病床畔的花瓶換上新的水和花,然後在護理師的幫助下給她清理穢物、擦拭身體和按摩。纖細的身體和秀麗的長髮,即使包裹在病服下依然美麗得像個天使一樣。
我曾每晚每晚都在向神、向佛祖、向宇宙間任何能聽見這份祈禱的偉大存在許願,求祂不要這麼快就把她召回祂身篇,一如我的父親。
回想起來,當我說想走上音樂這條路時,家裡唯一沒有反對的大人就是我的父母。明明一個是醫生一個是化學老師,卻全心全力支持女兒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還夜夜給我補習好追上因為練琴而落下的功課。
然而,一切都在爸爸猛爆性肝炎病發身亡後變了調。從那時候開始,媽媽的身體也跟著迅速衰弱下去,最後腦部在車禍中受到劇烈撞擊而陷入昏迷。
彷彿命運的惡劣玩笑,我的世界真的、在一瞬間、輕而易舉地、變成了黑白。
這就是我必須自己開音樂教室掙錢的原因,父親的兄長們答應會代墊醫療費用和所有生活開銷直到我畢業,我不可能再要求他們支付額外的開銷。
撫摸著那雙曾經在無數個美好的午後時光裡,給我梳頭髮編辮子的單薄掌心,如今瘦得能輕易摸到骨頭,她整個人都陷在陰暗的床鋪和維生儀器纏捲的電線中,看起來是那樣的渺小又脆弱。
大家都是怎麼樣的心情呢?看著自己的至親變成這副模樣,掙扎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受苦的時候?
……我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命給妳啊,媽。
不敢直視那張戴著鼻管的臉,也不敢看那對已經好久沒有張開的眼睛,我怕自己的眼淚會壓抑不住,雖然能感覺到心臟在無法克制地顫抖。
除了鋼琴之外我還另外兼了兩份工,哭泣是件很耗體力的事,更何況沒有時間讓我哭泣。
俯身想要向母親那裏靠得更近,藥劑的苦味薰得我鼻腔脹痛發酸。把頭抵在枕頭的另一邊,隨著她越來越渺小的復甦機率,我覺得自己的靈魂每天每天都在一點點地死去。
一如醫囑,我開始輕聲地對她說話,雖然用的是小時候父母為我唱搖籃曲的音量,我卻多麼希望她能因此而甦醒過來,看在我在這個病房裡把一生的心願都留在這裡的份上。
觸碰我、抱抱我、安慰我。
說些什麼吧,哪怕只有一句話也好。
我跟妳說,我遇見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孩子。我說,他告訴我,自己的身體裡住著兩個靈魂。
他們上輩子是一對戀人,他們一定非常非常相愛,這輩子才能住進同一個身體。我繼續說,『渚』告訴我:能夠和『業』相遇,是個美麗的奇蹟。
為什麼能夠保有這份記憶呢?為什麼不後悔呢?為什麼他們的愛能跨越生命?如果妳和爸死後到了另一個世界,你們還會記得我嗎?你們還會記得我愛你們嗎?
有的時候,我會憎恨自己是個音樂家,而不是個醫生。分分秒秒對抗著未知的死亡和病痛,讓我感到非常非常地害怕。
如果能對生命了解得更透徹,我說不定就能親自救他們了吧?如果我擁有更多的醫學知識,是不是就能阻止悲劇的結局,而這一切就永遠不用發生?
我會看懂那些儀器上跳動的數字和點滴裡的透明藥劑,接受那個被推定出的大限之日。在知道世上也許真有死後的世界,這個世界的痛苦生靈在消亡後還有能去的地方,我說不定會更坦然地露出舒心的微笑。
如果我早就預知到這樣的未來、如果我沒有自私地追求什麼音樂家的夢想──
但是,奇蹟沒有發生。
──它就是,沒有發生啊……
於是在母親的病榻前,我仍舊無力;在父親長眠的墓前,我仍舊悲傷且羞愧得無法自己。
每次看著繼承『渚』和『業』靈魂的孩子,那身影、那微笑,無一不讓我體內深處的某個地方隱隱作痛。
『只要相信,就會實現』──多麼璀璨的命運,多麼美麗的話語。
但為什麼,就是沒有在我身邊發生呢?
即使祈求了千次萬次,願望依然沒有實現,奇蹟依然不曾降臨。
……所以,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祈禱了。
起身從包包裡拿出一片單曲CD,這是『業』在聽說我「有一位變成植物人的親人」後,在隔周上課時送給我的。
一陣輕微的沙沙聲,緊接著從播放機的縫隙輕柔融化進空氣裡的,是非常、非常甜美夢幻的鋼琴獨奏。
Somewhere in time,上個世紀的浪漫電影《似曾相識》主題曲。
一個講述跨越了70年歲月和時空的思念,雋永纏綿同時絕望至深的故事。
在飽含情意的唯美琴音中,焰熾夕日挾著漫天張狂飛揚的霞彩,沉入了撒滿金燦燃灰的地平線盡頭。
我想,在世界即將走向終結的最後一天,天空一定也會是這樣的景色。
I will die for you and I will live for you
I will die for you there is nothing more that I could really say
to you
第一個想法是,她好小。
然後,抱起來很溫暖。
懷著有點不可思議、近乎敬畏的心情,赤羽業仔細打量懷裡的嬰兒,這個繼承了戀人一半基因的孩子。
柔軟又脆弱的小生命,稍有差錯便可能無緣相逢的女兒,在不見天日的子宮裡度過十個月,經歷無數人努力和孕母賭上性命的覺悟,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上呼吸、吶喊、哭泣──
好不容易、真的昰好不容易,才終於得以見面的孩子。
襁褓裡的小東西一臉朦朧安詳,大概是感受到正穩穩托著自己的熱度吧,隱約露出了和渚簡直一模一樣的微笑。
曾經習以為常的事物,居然是如此美麗的存在。
懷裡的寶貝輕得彷彿沒有重量,璀璨又巨大的幸福卻在下一瞬間、壓垮了呼吸。
「……嗯,一輩子都不可以嫁人喔,小可愛。」
「在說什麼啊,你這個人。」
一本正經的發言,被一旁略帶無奈的笑語打斷了。潮田渚從伴侶手裡接過小女嬰,眨了眨眼示意對方把新買的搖籃曲CD從櫃子裡找出來。
「等到了青春期,看你還能不能一臉慈愛地說出一樣的話。」
「沒問題的,她爸爸不就一路叛逆到了高中嗎?」
「說你嗎?」
「我在說你。」
輕聲笑罵『胡說八道』,一邊作勢往對方腰際踢上一腳,潮田渚接著拿起放在矮桌上的溫奶瓶。
午後陽光靜謐洒落,映照在正溫柔嫻熟地照料著女兒的渚身上,只是看著那樣的畫面,赤羽業就能感覺到心底有股甜蜜愛憐的情感不停湧現出來。
「永遠在一起吧,渚。」
「不都已經結婚了嗎?傻瓜。」
語畢,他們閉上眼睛,然後輕輕地接吻。
希望我們的Baby 能100%繼承你的遺傳因子
而我所有的Happy和Lucky
要是能化作一個個染色體 放在這孩子身上 那就好了啊
我的第二分工,是在酒吧的駐唱樂團裡擔任貝斯手。
雖說是這樣,但對其他舊成員來說,中途加入的我只是個外人,互動時難免會萌生不甚自然的隔閡感。
不過平日練團的時間大都在晚上,不會跟我上學還有鋼琴課的時間衝突,團員們也都蠻潔身自愛這點,已經讓我很感激了。最重要的昰,酒吧老闆薪資發得爽快。
上禮拜是爸爸往生的黑色三周年,由於媽媽病倒了,再加上有很多事只能由身為獨身女的我來處理,所以不管是學校或打工的地方,都一口氣請了快一個禮拜的長假。
回來後也不知道是在找碴,還是單純想幫我追回進度,下個月的表演曲目裡一口氣出現好幾首之前沒練過的歌。像是The Police的Every breath you take,Three Days Grace的I Hate Everything About You ,還有百分之百絕對是團長的吉他手女友挑的supercell-百回目のキス。
這首也是那首也是,全都是沒接觸過的曲子。
說實話,很有挑戰性。
「妳想多了。」聽完我的抱怨後,「業」的態度依舊一派輕鬆。「這表示樂團成員全都認同老師的實力,不是嗎?」
大概是從我的表情看出什麼端倪吧,初中生耐心地繼續解釋。「因為妳想啊,如果老師到了下個月還是練不起來的話,妳們的表演就要開天窗,樂團名聲也會受影響吧?」
「可是,這也可能是轉個彎想讓老闆開除我的方法……」
「那就拿出實力讓他們閉嘴吧。」並沒有對我的消極態度提出指責,少年用非常溫和的語氣結束了這個話題。「而且,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是妳又不是非得在那間酒吧打工。」
唔、他說得太有道理,反而讓我有點無話可說。
今晚的天空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只有幾朵淺灰浮雲彷彿凝結在那裡似地悄悄點綴,以及被人造燈海染上焦糖咖啡色澤的夜幕邊緣。街道上杳無人蹤,不知不覺只剩下我們兩人走路的聲音了。
「……今天,我的父母要到凌晨才回來。」
「誒?」我不知所措地看向那個刻意壓低聲音,說出戀愛漫畫老梗台詞的偽初中生。
「哈哈,開玩笑的。」像是放入下一張幻燈片那樣,已經徹底切換成另一個人了。
「渚」伸手替我翻整外套的衣領,接著微笑著問道。「要來我家吃點墨魚義大利麵嗎,老師?」
「義大利麵?」宵夜吃這個也未免太豪華。
「搭配漂浮可樂和炸魚薯條,飯後就來點現作章魚燒怎麼樣?」
「會胖喔!」絕對會胖。
「有什麼關係?小孩子就是要多吃點啊!」初中生模樣的小男生這麼說著,臉上滿是笑容。
從第一次在琴房見面算起,時至今日也已經兩年多過去了。
現在,除了在鋼琴教室上課外,我們偶爾也會在外頭碰面。一連好多天見不到的話,他們就會像這樣跑到打工的店裡來接我。
這樣沒關係嗎?業是這樣回答的:「只是想試著挑戰以前的恩師做過的事而已。」而渚則說:「家裡的大人很開明。」
雖然覺得這樣還是有些不妥,但其實我的心裡真的非常高興。
畢竟,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關心我了。
「差不多要開始參加考前輔導了吧?不會很辛苦嗎?」
他們就讀的中學是臨鎮很有名的私立學校,但是卻敢這樣趁著家裡沒人的深夜跑來酒吧林立的街上,也許他們的雙親也自有一套管教的方式。
「唸書之類的事,我和『業』是不會幫這孩子的。」頂多就是給點學習上小技巧之類的建議──渚像是補充似地繼續說道。「畢竟,也得考慮到我們離開這副身體以後的狀況。」
「咦?」離開……?
「啊、沒跟老師說過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渚眨著眼睛輕聲說道。「這副身體原本的主人,是個如假包換的中學生喔。」
「但、但是……」意料之外的真相,讓我的腦袋有點混亂。「你們不是說過『這副身體裡住著兩個靈魂』嗎?我還以為……」
「那是指這孩子原本的靈魂,然後我和業共用另一個靈魂的意思。」他繼續解釋道,「平常都是由另一個靈魂來掌管身體,『我們』通常只會在妳面前出現,老師。」
「啊,這樣……」我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嗯、原來如此。」而且也只能那麼說了。
如果當時的我再機靈點的話,肯定就能聽出渚的言外之意了吧。
接著像個好學生那樣,問出正確的問題。
然而,「他們會離開」這個我一直以來選擇不去正視的事實,忽然被擺到眼前的瞬間,帶來的打擊卻是出乎意料地大。
是嗎?會離開的啊?如果在這裡接上「果然」的話,會忍不住產生一種顧影自憐的討厭傷感。
這是報應吧!把這兩個人當作兄長一般的存在,還對他們做出不該做的撒嬌舉動的報應。
所謂的後悔就是這麼回事吧,可事已至此,我卻依然沒有學到教訓,繼續在心底放任著各式各樣的思緒奔馳。
……「要是繼續待在這裡就好了」,諸如此類的任性想法。
「──呼嗯。」「嗚?」
走在前面的少年忽然停下腳步,正滿腦胡思亂想的我也跟著撞了上去。
「怎麼…」「噓!」在回過身的瞬間就按住我的嘴,那冷硬謹慎的眸光讓我有一瞬間以為兩人又切換過來了。
渚用眼神示意左邊陰暗的巷口,原來我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街燈照不清楚的地方了。整條街上只有這段巷口附近街燈發生故障,氣氛陰森得有些詭譎。
他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氣音說道。「那邊,好像有人。」
「……」沒錯,這回我也聽見了。
痛苦粗喘,拼命哭喊「救救我」的低啞喉音,液體濺到地面的聲響,然後是濃厚的血腥味和嗆鼻的硝煙味。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
遲了一拍才理解到發生什麼並擅自想像那幅慘狀的我,開始無法控制地渾身僵硬起來。
「有人受傷了。」壓低聲線是擔心兇手還在附近的緣故吧,渚放下原本壓住我嘴巴的手,拉著我準備離開。「先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叫救護車吧。」
因為一片空白而反應遲鈍的腦袋,直到走了五六步的距離後才終於反應過來。「不、不能、這樣吧……」我反手扣住渚的手腕,艱難地擠出細小的抗議之聲。
看過來的眼神沒有露出不悅之色,卻寫滿了驚訝和不可思議。
「我、我的包包裡有紙巾和手帕,也有學過一點點急救,至少可以幫忙止血……」努力鼓動僵硬的舌頭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勇氣和決心好像就會隨著恐懼飛走,當然更別提說服眼前的人了。「我不能…嗯,拋下那個人……」
「老師──」「妳聽好,小丫頭。」
困擾且困惑的神色丕變,「業」毫無預警地奪下身體控制權。「我們沒有要拋下他,只是要找人幫忙而已。」他一邊用強硬的口吻這麼回答,一邊試圖使勁把我往前拖行。「槍手可能還在附近,太危險了。」
「可、可是…如果他還在附近的話,早就朝我們開槍了。」
「……」
「拜託了,業。」對方不明所以地沉默了,我只能抓緊機會。「要是我明天從新聞上…看到那個人因為搶救不及而死掉的新聞的話,我會、……一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的。」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自己現在正在做的、正打算去做的,是件異常滑稽的事情。
為了個陌生人而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還可能把別人一起拖下水。這已經不是愚蠢或自私這種程度的詞,就可以形容了。
我知道啊!我知道啊!可惡!
但是,現在對那個人見死不救,如果之後我從什麼管道,得知這個人因為我沒在第一時間幫他,而丟了性命的話。
那麼我一定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就算到了死後的世界,也會沒臉去見爸爸的。
「拜、拜託你們,讓我去……我一個人去就好。」緊鉗住我的手沒有要放開的意思,他們大概會對我的行動或理由嗤之以鼻吧,但現在已經沒有慢慢說明的時間。「我一個人去,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不可能讓妳一個人吧,老師。」
過了好一會兒,拽住我的力道終於放鬆了,被堵住的血液緩緩流通,麻麻的細小刺痛感。
「業?」「嗯,從人道來說,妳是正確的。」
好孩子、好孩子……初中生一邊這麼低語,一邊撫摸我的頭。
「……?」
「真是敵不過妳啊。」雖然像在苦笑,卻是非常溫柔的表情。「那我們走吧,一起去救那個人。」
────《本篇未完》
◎歌詞取自日本樂團 RADWIMPS 的 25コ目の染色体 (MV插入中文翻譯),他們還有另一首 オーダーメイド我也很喜歡
◎我是用曲子背後的故事或名字來挑歌的,但是它們有些時間太長、有些不合我在這篇想要呈現的氣氛,所以把連結給拔掉了 (我真是個庸俗之人(抹臉)
◎拜託不要跟我計較曲子難易排序問題,首先我根本不是音樂專業,而且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碰鋼琴了(再抹臉)
◎來來最後再推薦兩位最近迷上的國外女歌手,聲音甜美翻唱歌手的Sabrina和輕柔嫵媚讓人擔心她隨時會斷氣的DAOKO!國內歌手的話,最近喜歡上田馥甄的小幸運和陳芳語的愛你~~
◎感謝網友「呆呆」的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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