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們相擁著在陽光下醒來。

懷裡那具身體輕輕放開他的時候,庫丘林還有些倦怠昏沉。

戀人起身的動作一併帶走了昨晚整夜纏綿留下的暖意,然而在寒冷的空氣開始侵蝕皮膚前,那輕柔撫上額髮的掌心,就像在雪城冬夜嚥下一口蜂蜜酒那樣,融化了所有冰礫般細碎的不滿和怨言。

撫摸他的動作很溫柔,一下又一下,刻畫著無須言明的愛。庫丘林還真不知道這從裡到外都剛硬如鐵的傢伙,居然也有這樣的一面。

但昰,不可能覺得討厭……倒不如說,那小心翼翼替自己梳理髮絲的指腹,和不時蹭過眉峰顴骨的觸碰,在感到新奇的當下,更多的是滿溢胸膛的舒適和饜足感。

興許昰被那過於安逸的氣氛牽動吧,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一些事情。

 

『雖然不甘心,但憑我昰救不了他的。』記錄中的少女低語透著無奈,臉上卻同時閃爍著驕傲和憧憬。『所以我能做到的只有一件,就昰像那個人一樣,將自己深信的道路貫徹到底……也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回報他一點。』

響應聖杯召喚的「Lancer」只是個分靈,對在戰場上只有幾面之緣的敵方Archer,同樣了解不深。所以那時候,除了讚賞少女那份堅毅和聰慧外,距離消失只剩幾步之遙的「自己」,並未對那份覺悟給出任何評價。

在那之後,和小鬼一同走上與「英靈衛宮」完全不同的另一條道路的她,獲得答案了嗎?

 

──至少在庫丘林看來,這個男人不需要什麼「救贖」。

毋須「道謝」也不想被「原諒」,在為了拯救他人而犧牲自我的男人身上,任何帶有同情的目光,都只會成為對那份理想的褻瀆。

憑著遠比真物更為強韌的意志和凡人血肉之軀,歌頌著一切、挑戰著一切,最後超越了一切。

比誰都了解人性和命運醜惡與脆弱之處的他。

比誰都愛著並祈願所有生命幸福的英靈Emiya。

獨自佇立於黃昏與劍丘之上,被鮮血濡濕的金屬色背影,即使傷痕累累也堅持貫徹「正確」、直至終焉──

那樣的存在方式,映在光之御子眼中,有的、只昰無與倫比的美麗。

 

「……醒了?」探問的嗓音低沉而微啞。

庫丘林在溫暖的撫觸下張開眼睛,眼前的人正透過半闔眼瞼靜靜地回望著他。古銅色的皮膚還滲著細汗,神情安祥如嬰孩般蜷縮起來的身體,看起來就像整個人被包裹在青空色的絲絨中。

「你,一次都沒向老子祈願過啊。」

浮現在那對軍刀色眸子裡的,只有無聲的疑惑。

「後悔了無數次,甚至遷怒過去的自己,但你這傢伙,連一次都沒向神祈禱過。」擁有半神血統的男人撐起上身,側頭靠向自己彎起的手臂。「你說,人類向神許願,圖的都是什麼?」

「歸屬、驅邪,冥冥之中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運勢。」罕見地坦率回答了,看來這傢伙今天的心情相當不錯。「然後就昰,即使在荒野中獨自流亡,也能繼續前進的勇氣。」

「哼……那麼Emiya,我說你啊。」庫丘林瞇起單邊眼睛,滿意地笑開了。「如今,還覺得自己孤身一人嗎?」

「啊啊,託某個戰鬥狂和他那群分靈的福,或者該說習慣使然呢?」無名英靈重拾起一貫的嘲諷語氣,卻沒有揮開光之御子輕抿指尖的吻。

英靈座並不存在時間的概念……那麼,庫丘林想,此刻隨著陽光與風在一瞬間靜止的,恐怕是自己的呼吸吧。

戀人銀色髮絲下的那張笑臉──毫無陰霾,恍若年少。

「現在的我,已經有了即使Lugh大人不應許,也不願放棄的重要之人。」

然而透著血色與傲慢的愛語,不得不說還挺有他如今的風格。

「就算墜進地獄,也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光之御子殿下。」

 

毋須「道謝」,也不想被「原諒」。多少次憎恨命運、多少次倍感絕望,如果和神許願、對世界示弱的話,他背負的傷痛想必會輕鬆不少吧。

但英靈Emiya永遠不會那樣做。

即使被理想背叛,他那復仇之刃所揮下的對象,也是在久遠過去中完全無罪的自己。

極端又正直、堅強卻脆弱、殘酷但溫柔、純白而鮮紅──在讓人想要唾罵他「你真是錯得離譜而且愚蠢至極」的同時,卻無法從那樣悲壯淒絕的身影移開注視的目光。

那已經不是矛盾,而是徹底扭曲為詛咒般的無解螺旋了……都怪這傢伙,到最後,居然連阿爾斯特大英雄自己的審美觀都被影響了。

感興趣、被牽引、為此沉迷,然後萬劫不復地深陷進去。

無可救藥地覺得那樣的「他」實在迷人。

雖然並不相襯,卻產生了這個「存在」無比美麗,甚至惹人憐愛的想法。

──哈哈、要是被那傢伙知道了,肯定會非常生氣吧。

 

結果自己能做到的,也只有一直陪在他身邊。

問過對方「這樣就行了嗎?」,得到「已經非常足夠了」這樣的回答。

既非誓約也不存在救贖,他們陪在彼此身邊的理由,除了「相愛」之外再無其他。據Emiya所說,這是生前的自己從踏上旅途直至臨終,都不曾奢望過的事。

那也是在他終於接受自己後,作風果斷強硬的庫丘林最初教會他的約定。

其一:所謂的幸福,要從身邊最親最重要的人開始尋求起。

其二:為了他人而一味犧牲自己,永遠是最糟最惡劣的下下下下策。

理所當然地,那固執的渾蛋並沒有全聽進去,但庫丘林覺得這也沒什麼關係。

畢竟,戀愛本來就是兩個人才能完成的事情。

 

「你知道的,Emiya。我的槍──從來只會貫穿老子誓言擊殺的敵軍,以及我珍視之人的心臟。」

所以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當你的磨耗來到盡頭、當世界決定將你遺棄……

那就廝殺吧!在毀滅的終焉、在諸神的黃昏、在戰場的終末,讓我們揮舞手中兵器,為搶在所有人之前取下對方首級,而盡情廝殺吧!

讓我們想出一個能夠同時離世,或在一方消亡後另一人也能馬上追隨而去的死法。

至此,我的生命歸你所有,而思念將永伴左右。

「「為了直到最後一片靈魂飛散,也能與你並肩而行。」」

 

 

 

《二》<警告:Archer性轉>

──那不是個能用常識對付的女人。

幸好阿爾斯特的大英雄幹架,從不靠那破玩意兒。

凶狠凌厲的刀法、角度刁鑽的攻擊、游刃有餘的態度,再加上狡猾冷徹的眼睛……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對付起來相當棘手、同時異常美麗的女人。

是師承名不見經傳的流派,或自體修練為英雄的嗎?不管怎麼說,能使二刀流的弓兵,這可真是前所未聞。

讓她拿出弓來和報上名號的善意被三番兩次地無視,在知道這女人居然還有一記揮砍就能把他用力擊飛的本事後,多虧這不按牌理出牌的奇怪Archer,庫丘林終於開始重新對這場聖杯戰爭產生興趣了。

 

「那就試試吧!」最速的英靈擺好架勢,手上長槍開始爆發詭豔而不祥的紅光。「我的必殺一擊!」

被威嚇的女子正如預想,連一步也不肯退讓。「我不會阻止你的,畢竟是遲早要戰勝的敵人。」

提著雙刀的弓兵握緊了兵器,臉上緩緩浮現滿是鬥志的笑容。

「並不是沒有喔,能在這裡把你拿下的方法──庫林的猛犬先生。」

 

 

 

『能在這裡把你拿下的方法』──……是什麼來著?

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和這傢伙交手時的情景。

「難不成是當場來支脫衣舞色誘之類的?」男人壞笑著一掌拍上情人的臀部,嘖嘖、這彈性十足的屁股。

「幹什麼,色狼?」纖細長腿在空中一劃,不輕不重地敲上另一人寬厚結實的肩膀。「你這是瞧不起女性英靈嗎,瑟坦達?」

「怎麼可能?老子生前那些事,又不是沒給妳講過。」他伸手拽住對方小腿和腳踝,稍一使勁把人從床頭拉下,接著翻身覆上她一絲不掛的身體。「然後?能把我一舉拿下的方法,說來聽聽?」

仰躺在男人身下的女子,一邊玩捲對方垂落的髮尾一邊輕笑出聲。「啊啊,『第一次』給了別的男人呢。那個藏在我體內的秘密──

「妳說什麼?」

「別想歪了,我說的是我的固有結界。」刻意用讓人誤會的字眼展開說明的Emyia,在感受到肩膀上幾乎要陷進肉裡的恐怖力道時,卻愉悅地笑開了。

「不論昰在初陣就用上王牌,或死命退到『蓋‧保格之槍』攻擊範圍外,不管哪個都會消耗Master大量魔力,所以才不想用的。」

「喔──?那麼現在如何?能使出來吧!」修長手指動作曖昧地遊走過女人溫暖平坦的小腹,他一吋吋沉下身子,充滿存在感的雄性之物緩緩壓上覆著銀色體毛的維納斯之丘。「畢竟,老子昨晚給妳射了很多、很多的魔力,嗯?」

輕笑。「是啊……不過比起那個,興致來了,想試試沒玩過的東西。」

隨著手臂交疊著撫上雙乳的動作,Emyia原本光裸的身子也跟著鍍上一層概念武裝。玄黑冑甲和鮮紅如血的聖骸布,不論哪一部份都和這名女性英靈非常地相襯。

「要來指點一下嗎,看官?」有意無意地蹭過男人已經完全硬挺的部位,她淺笑著勾起胸前繩結。「我的、第一支脫‧衣‧舞──」

 

 

 

 

《三》(以五戰UBW線為基底的小品,和原著小說多有出入,敬請見諒 >x<")

終於,庫丘林在懸崖深處找到了他的Emiya。

左手、右腳,就連肚腹中的內臟也是,身體有好幾處都被炸斷,整個人變得破破爛爛的。趴伏在地一動也不動的身影,看起來簡直就像溺斃在自己的血窪之中。

傷重成這樣,也難怪無法及時響應阿來耶的召回。

周遭環境確認完畢後,庫丘林蹲下身子,盡量用最輕柔的動作將紅色英靈背到自己身上。

光之御子忽然很慶幸,來幫忙的是閒來無事窩在Emiya的英靈座打發時間的自己。畢竟,他可不希望有任何第三者看到戀人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把傷患背好站直之後,身後的「屍體」忽然一陣囈語。這讓庫丘林知道身後的人也許還保有最低限度的意識,在舒心的同時感覺到胸口忽然一陣酸楚。

「真是,乖乖暈過去不就好了……」

回應他的只有支離破碎的呢喃。「這種、程度的…槍兵,找遍世界也……僅有、一人……」

 

 

01

──好醜啊,那個姿勢。

這就是還沒適應記憶混亂的Archer,與水塔上那位藍色武者初次「重逢」的第一個感想。

和本體怎麼差這麼多?不管拿槍的氣勢或瀟灑度,全都劣化太多了。

當然這並不會正式列入記錄裡,就算回去後不幸被對方(本尊)發現了,也絕對要來個死不認帳。

【──Archer!】

猛一回神,看見的是少女在死棘之槍下搏命逃生的畫面。

【凜!】等、自己剛才不是護在主人身前嗎?!難道是記憶重疊了?這該死的世界線!

少女魔術師將咒文覆於四肢,咬著牙毫不猶豫地翻過格網縱身一躍。

「Archer,幫我著陸!」

【承知。】

得令的弓兵飛奔上前,想也沒想就一腳踩上那顆藍汪汪的腦袋(『拿老子當跳板?!』),借力使力從頂樓俯衝而下。

 

用陽劍‧干將把襲來的紅色長槍使勁彈開後,對面藍色槍兵的眼神,已經滿是殺意了。

「不錯,就要這樣。」被挑釁的阿爾斯特英靈不怒反笑,俐落地拉開了架式。「我不討厭直接的傢伙。」

 

 

02

Emiya的情況比想像中嚴峻。

帶回英靈座後,傷口一點一點恢復了。然而,直到血肉生長完畢,銀髮的英靈依舊沒睜開眼睛。

呼吸和脈搏很正常,也沒有失溫的現象,就是不管怎麼弄都叫不醒。庫丘林將手按到戀人身上,從體內深處傳來的魔力回饋相當平靜,或者該說是一片死寂。

呼叫阿來耶或蓋亞也沒有反應──那麼至少能確定,不是最糟的狀況了。

只是睡著了嗎?偶爾,還會迷迷糊糊地說些意義不名的字眼。

「Lan…cer……」嗯?

「巴潔、特…法…迦……」誰啊那是?

 

 

03

被忽遠忽近地拉開距離,在確認對方只是在耍弄自己的瞬間,紅色英靈乾脆地架起長弓,直接往那道鈷藍色背影射了一箭。

「哼……」果然被一個回身輕鬆擊落了,有這等身手和「避矢加護」的咒語在,剛才還裝模作樣地讓自己取出弓來,這傢伙的性格可真好啊。

「呦、弓兵。」槍之英靈把得意兵器橫放到肩上,神情一派悠閒。「這是要繼續剛才沒打完的架?想讓老子教你追蹤的技巧嗎?」

「Master下令,至少要看到你主人的臉才划算。」被敵人嘲諷的Archer完全不為所動,他早知道要不聲不響地跟上這戰鬥本能屬規格之外的傢伙,有多麼困難。

自己不過是在勝算極小的幾個策略中,作出選擇而已。

「那麼現在、庫夫林,是要讓我用武力撬開你的嘴呢?還是要老實點招出你家Master的名字?」

 

對和第五次聖杯戰爭頗有淵源,在響應召喚前又調閱了不少記錄,簡單來說就是以作弊般的半上帝視角參戰的Archer(英靈衛宮)來說,帶著些許身為「守護者」記憶的他,從一開始就比其他陣營占了更有利的戰略位置。

早就知曉Lancer御主真實身份的赤色英靈,現下也不過是打算根據對方的回應,來調整今後行動方針罷了。

「嘁、白癡。怎麼能因為被挑釁了,就隨便出賣自己的主人?」一臉輕蔑瞪視過來的槍兵雖然嘴上這麼說,卻也沒進一步的動作,甚至蠻不在乎地作出了不顧Master安危的挑釁宣言。

「真想知道的話就追上來啊,如果你能辦到的話。」

 

對男人沒直接衝上來攻擊感到疑惑,弓之英靈仔細觀察後,才發現對方身上的魔力已經非常稀薄了。

這是刻意切斷聯繫造成的影響──是御主故意不讓從者充分發揮實力,Servant也不願從Master那裏接受支援的後果。

「呵……看來你運氣挺差的,Lancer。」原來如此,在這個時間點,眼前的從者已經被強制易主了。

就個人角度來說,沒機會拜見那位在無盡重複的四日煉獄中,那個男人幾度提及還相當中意的武鬥派魔術師,不免還是有些……遺憾。

「少廢話。而且你這傢伙,沒長眼啊?」朝兩人腳下的城市燈火揚了揚下巴,槍兵接著這麼說道。「在這麼引人注目的地方戰鬥,也不怕波及平民?這和那小姑娘的戰略不合吧?」

像是感到意外或無法認同似地,Archer臉上緩緩浮現無謂到有些殘忍的微笑。「怎麼?剛才不是毫不留情地給那倒楣小鬼一槍斃命了嗎?想不到你本性還挺善良的啊。」

「拐彎抹角的諷刺就免了,Archer。戰場豈能不殺生──嗯?」對話來到此處不自然地停頓,像是嗅聞到什麼似的獵犬般,藍色的英靈抬頭往學校方向瞥了一眼。「……喔,很能幹嘛,那位大小姐。」

 

在空氣中微微浮動的,強力的治癒法術氣息。

「……」暗自緊了緊拳頭,英靈衛宮一句話都沒說。

「不過沒用的,要是我Master有意,那小子遲早都得再死一次。」拋下一句危險的語尾後,Lancer轉過身子,直到剛才都有些煩悶的心情,不知為何似乎好轉了不少。

「嘛,要是真想救那傢伙,就好人做到底吧!記得把話帶到啊,弓兵。」

單手隨興地在空中揮了揮後,光之御子從民宅屋頂一躍而下,這回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黑暗之中。

 

 

04

在確認Emiya的情況暫時不會更好也不會更糟後,庫丘林曾回到自己的英靈座一趟,順手帶了幾本記錄出來。

他很快就在文字間找到自己想看的東西……巴潔特‧法迦‧克米茲,那位在所謂的聖杯戰爭中幾乎只有一面之緣,卻和自己因緣頗深的女性魔術師。

剛烈、固執而且重情重義,雖然因為某個渾蛋神父的攪局,而沒能在戰場上並駕齊驅,也注定只能以相殺訣別,不過還是能看出自己的分靈很欣賞這名女性,甚至稱她為「現代的赤枝騎士」。

所以?阿爾斯特的大英雄讓手上的紙本重新歸為靈子,然後將目光移向身旁依舊沉沉睡去的戀人。怎麼會忽然提起這名字?這傢伙。

 

英靈不會做夢,連睡眠或進食都不怎麼需要。就算是至今依舊保持太多生前習慣的Emiya,在「夢」中能看到最多的應該也只有他過往的記憶。

是回想起聖杯戰爭了吧?所以才會出現那個名字……雖說不確定是以從者Archer的觀點,還是那個少年──就成年版所說,「不堪回首黑歷史」那方的觀點。

話說回來,這傢伙跟好歹定過契約的自己不同,對那名女子的印象應該不算深刻。至少,不會到連「夢話」都要無意識地低喃那名字的程度。

……雖然,很想理解成這傢伙是因為自己的分靈說過「很中意這樣的女性Master」,而格外關注起那位女性魔術師。但不管從哪個角度想,都覺得這解釋也未免太自作多情。

「哈啊……」不管是聽自己說得多了而跟著萌生好感,或機率無比低下地產生類似「嫉妒」的情緒,對庫丘林而言都只能得出同一個結論。「嘁、看來老子還不夠努力啊。」

所以才會讓戀人對自己之外的人產生興趣。

所以才會讓Emiya對「她 =倆人關係可能的變數」感到好奇。

 

記得那時候,庫丘林才剛開始留意起這位來歷特殊,在記錄中被數度提及的「守護者」。三天兩頭就闖進對方的英靈座串串門子,不久後甚至進一步展開了零星散漫的追求。

Emiya對這樣的好意,非常反感。

嘲諷無用、漠視無用,就連抽出兵器要憑武力將對方趕走,也只會讓這個戰鬥狂另一種意義上的欣喜若狂而已。

「您實在是……太煩人了。」一身血污的英靈仰躺在地面,腰間鮮紅如血的聖骸布處處破損。「阿爾斯特的光之子,傳說中不是喜好女色而且情人眾多嗎?」

毫不客氣地跨坐在對方身上直接壓制,同樣傷痕累累的庫丘林彷彿早已預料到男人想說什麼般,氣定神閒地露出笑容。「所以?」

「……」賭氣揮出的拳頭被輕鬆擋下,仍是被按倒在地的紅色英靈忿忿地掙動了一會兒。「我們相性太差──這是您的分靈親口說過的。」

「相性和相愛能混為一談嗎?大木頭。」半神嗤笑著用不會太痛的力度,掰開一根根緊纂的手指,接著不顧對方意願同他十指交扣。「不管說幾次都行──Emiya,老子喜歡你,做我的人吧。」

「……請恕我直言,您只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古銅色的臉龐很是真誠,啊啊、真是對目光耿直的漂亮眼睛。「女性英靈也好、仙女也好、女神也好,憑您的人品、威望和……容貌,應該是任何獵物都能手到擒──」

「啊啊、但還是有一個問題。」猛地掐住對方脖頸,預定情人在手心裡大吃一驚憤怒掙扎的樣子,意外地可愛至極。「她們都不是你。」

真棒啊……這樣的身體,不管怎麼疼愛都不會壞掉吧。半神的英雄這麼想著,滿心雀躍地將臉覆了上去──

在紅色英靈急促的呼吸和幾不成聲的呻吟中,交換第一個淋漓熱烈的吻。

 

時間回到現在。好吧,庫丘林承認,還沒確定關係就那樣強吻別人,甚至嘴對嘴地遞送空氣和魔力(唾液)進去,之後會被氣瘋的Emiya召來干將莫邪從背後戳個透心涼,只能怪自己咎由自取。

但也多虧了那次,終於讓這個彆扭又悲觀的傢伙,了解到這名追求者有多麼認真,並開始正視接受自己的可能。

「誒、和這小子的回憶,全都不算太差嘛。」庫丘林將解下的披風在空中抖上幾抖,然後輕手輕腳地蓋到仍未甦醒的戀人身上。

來自精靈贈禮的織物,一針一線都帶有安神和庇護的祝福。

「啊──啊,所以說,平常囉哩囉嗦的傢伙一旦安靜下來,還真無聊啊。」低聲抱怨一陣後,光之御子也橫躺下來,乾脆撐著頭細細打量起另一名英靈的睡顏。

你說是吧?Emiya。

接著他豎起食指,笑罵了聲「你這傢伙」,一邊輕輕戳向戀人的眉間。【插圖--By 洛顏,自幻劑  謝贈:)】

 

 

05

待兩位從者之間的廝殺落幕後,教堂前院已幾乎成了一片廢墟。

「──凜的事,就拜託你了。」

「……啊?傻了嗎,你這渾蛋?」從虛空中傳來的低語半是不解半不悅,「自己的御主就自己──不、等等,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一身狼狽跪坐在地的弓兵,只回給了他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嘖、雖然不知道你小子在打什麼算盤,不過別想把老子扯進去。」

「沒什麼不行吧,光之御子殿下。」傷勢重得連站也站不穩,又被廢了一隻手,即使如此赤色英靈也像是毫不在意那些痛楚般,用低沉微啞的嗓音繼續說道。

「如果是你的話,比起虧欠別人,更不在意被欠下人情吧?」語調輕鬆地扯著簡直一派胡言的歪理,正因為「知道」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和Lancer悠閒對話的機會,Archer才能這樣毫無顧忌。

「要不然,改成『在感到無趣前,繼續守在這兒等到凜他們走出教會』也行。怎麼?尊貴的光之御子殿下,連我這小小凡人的願望都不肯傾聽嗎?」

「真夠無恥啊,Archer。」殺意隨著低語和兵器的觸感,從身後輕巧但威脅性十足地貼上弓兵頸側的皮膚。「那如果事成後,老子要求的報酬就是要你自害,你怎麼辦?」

「這個嘛,到那時候,我也只好乖乖去死了。」從半神英雄口中聽到『自害』這字眼的瞬間,弓之英靈的肩膀似乎微微晃了一下,然後苦笑著說道。「不過,正如你猜想的,我沒打算繼續和凜簽訂契約──這樣的魔力量,即使放著不管也會慢慢消失的。」

 

「……喔,所以這就是你的目的,『消失』。」撕開真相的語氣很是平靜,槍尖從男人猛然一僵的身上倏地移開。「不成熟的自己就讓你這麼看不順眼嗎,Archer?」

「什?!」「沒什麼啊?從最開始第二次追殺那小子的時候,就隱隱有這種感覺了。」將得意兵器扛到肩上,Lancer垂眼注視著對方半轉過來的側顏,染血銀髮下的眸子正隱隱閃爍著金屬般冷硬的色澤。

「沒把話帶到就算了,追上來的動作還那麼慢……你這不是鐵了心要讓那小鬼死,就是早知道會有人來跳出來救他,不是嗎?」

「……少扯了,怎麼可能光憑這、」

「還有你剛才怎麼說的,『等大小姐她們從教會出來後』?就這麼確定他們不會有事?」無視對方愈發險惡的神情,Lancer以略帶嘲諷的語氣接著推測。「而且,雖說你這傢伙個性爛到骨子裡了,不過本質上和那小子倒是挺像。」

對早已捨棄過去的Archer而言,這可真是比任何唾罵都還要刺耳的評價。「哼,哪裡像?」

「靈魂啊靈魂。」男人毫不猶豫地這麼說了,神色坦蕩。「雖然殘破不堪,可是非常漂亮。」

「………」弓之英靈的表情有一瞬間陷入空白。

「應該說,漂亮到有點異常。什麼都沒有啊、那裏面,太純粹了。」要比喻的話,大概就像人類嬰孩一樣──用像是窩在什麼不正經場所,打量哪裡來的美人那般刺探的目光,青色英靈瞇著眼自顧自地續道。

「但你這樣,應該是被強行洗白的感覺?所以說,你後來到底是發生了什──」

 

「話太多了,庫丘林。」軍刀色眸子滿是怒氣地上眺,「保護凜,幹不幹?一句話!」

「……嘁,就算沒你碎嘴,我也會完成任務的。」靈核破敗至此、魔力殘留無幾,正如Archer自己所說,這麼虛弱的從者就算放著不管,也不可能再對其他Servent造成什麼致命威嚇。

「只有一句話老子一定要說──像你這樣不擇手段也不顧名譽,悲哀到連過去的自己也不肯正視,這樣的願望居然被『聖杯』承認然後接受……這才是我最不爽的地方。」

「是嗎?」弓兵回嘴的語氣非常惡劣。「那你大可不要看,Lancer。」

眼前的這個果然不是「他」……如果是「他」的話,不論自己做什麼、打算做什麼,都只會一臉平靜地低聲說句『嗯,知道了』,即使無法認同也會全盤接受。

絕對不會輕視自己、絕不企圖「導正」自己──而且、也永遠不會背叛自己。

 

看來,帶著記憶參戰也不是什麼好事……要說為什麼的話,就是面前這個和戀人有著如出一轍臉孔的分靈,如今看來真是無比礙眼。

那是超脫理性而且蠻不講理的厭惡之情。

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也能成為自己對「那個人」抱持的思念,原來如此之深的證明。

 

……

──瑟坦達。英靈Emiya在心底輕喚了聲那個名字。

理所當然地,那個會一臉笑著回首應答他的男人,此刻並不在這裡。

 

 

06

沒被召喚的悠閒日子裡,倆人偶爾會窩到庫丘林英靈座的湖泊邊釣魚。

想投影出自動化釣竿的作弊舉動,被一個撲倒深吻強硬制止了。不得不跟著用原始方法垂釣的Emiya,淺褐色的面孔拉得老長,一對眸子明晃晃地寫著不爽。

藍色英靈沒怎麼在意身旁那人的低氣壓,他們各自的收穫始終保持在四、五條左右的差距,只要把優勢繼續保持下去,估計自己就能輕鬆贏下兩人今早定下的賭局。

「這樣有意思嗎?」目光如炬地瞪向得意洋洋地把又一條鱸魚拉上來的對手,Emiya撇了撇嘴,努力按耐把水桶扣上那顆腦袋的衝動。

「這裡是你的英靈座,這些魚是你在好玩之下創造出來的魔生物,有心的話你動動手指就能讓它們『撲通撲通』跳上岸了,像這樣從一開始就定好勝敗的遊戲,有意思嗎?!」

「──再說一次『撲通撲通』這個詞!好可愛!」「去死!」

他「唰」地一聲把水潑向那個人,阿爾斯特的大英雄反應極快地偏頭閃開。

 

「真是輸不起啊,『未曾敗走』的煉鐵之英雄。」庫丘林笑嘻嘻地重新端正好坐姿,「那麼繼續剛才的話題,你以前都和什麼樣的女人睡?」

逼近容忍底線的提問,讓赤色英靈怒極反笑得連嘴角都快扭曲了。「問了又怎樣?你要為了我自宮嗎,嗯?」

「誒──誒,別那麼暴躁,Emiya。」指節輕輕扣了扣擺在兩人之間一紅一藍的容器,「好奇一下喜歡的傢伙過去的情史,很正常吧?」

「不,正常人可不會大大喇喇地直接問,蠢貨!啊啊我忘了,和原始人先生談所謂的羞恥心,本來就是差了不只一個次元的問題。」

赤色英靈餘怒未消地猛嘆一口氣,調勻好呼吸正想繼續罵的時候,從手裡釣竿傳來的不自然扯動,讓他很快就為了另一個原因皺起眉峰。

 

「喂,怎麼突然下水了?」略帶驚訝的聲線追逐著同伴的舉動,「想逃嗎?害羞成這樣?」

「閉嘴,只是魚鉤被勾住了而已。」紅袍衣擺因為浸了水而變得厚重,Emiya神色不耐地解除了部分武裝,以更輕便的身姿往水紋更深處涉去。

是被水草還是什麼東西咬住了嗎?扯動了幾回也拉不回魚鉤,男人輕輕咋舌,索性整個手掌往線上纏繞數圈,不顧刺痛猛力一抽。

「……喂,這是河豚嗎?你的湖裡,居然連河豚都有嗎?」

「很可愛吧?氣鼓鼓的樣子,和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可真像──」「喝!!」

滿口調笑的庫丘林這回沒能躲開,當場被Emiya長腿一掃震起的湖水澆得滿頭滿臉,好不狼狽。

「幹什麼啊?!老子實話實說而已,用得著動那麼大肝火嗎?!」

「少囉嗦!你來被人一口讚一個可愛看看!雞皮疙瘩冒不停啊!對著皮粗肉厚的男人說這種話很開心嗎?」

「很開心啊!超開心的!」令湖中生物全躲到另一頭去,光神御子將濕濡的劉海一把捋起,甩下戰袍後也跟著翻身入水。「你要不要也對老子講幾句試試?一邊哭著一邊說!」

 

倆人在水裡扭成一團,不用兵器也沒真把對方毆打出血來。手腳並用地抓撓著推揉著,孩子般的嘻鬧很快地,就因為急促不穩的喘息和皮膚濕滑的觸感而變了調。

情之所至的擁吻和愛撫,而後順理成章地伏在岸邊直接做了起來。

半神的男人先是在身下那片胸膛一連留下數吻,接著架起Emiya古銅色的大腿,緩慢堅定將雄性慾望更深地推送進去。

「嗚…啊……庫、丘林……!」全裸的人子顫抖著弓起背脊,敞開身體承接性愛和對方帶給他的歡愉。淺褐膚色有幾處正慢慢染上情慾的緋紅,連呻吟和淚光都漸漸變得迷亂放蕩。

「嗯…什麼?」祂俯身含住戀人不停誘惑張闔的嘴唇,用舌葉把那些柔軟泣音全都捲入自己嘴裡。「呼、你想說什麼,寶貝?」

「白癡…!嗚、所以說…剛剛那話題,沒什麼意義……!」性器被滾燙嫩壁緊緊箍住的快感讓庫丘林也跟著失神了一下,泡在歡愛裡的腦袋好一會兒才想起,懷裡人在意的大概是剛才那個「誰跟誰睡過」的話題。

「雖說你好像是個…神話級別的花心大蘿蔔……」順著髮尾撫上,而後雙手扶正對方的臉,雪銀眼睫下的眸子沉光浮動,燦如星辰。「哼…放心吧,猛犬先生……因為,對我來說……」

 

『──因為、對我來說,你是足夠特別、而且獨一無二的重要之人。』

『根本就沒打聽或比較的意義啊,傻瓜。』

 

 

07

僅是注視,就會感到心痛。

即使活著,也未曾被任何人理解。

不論重來多少次,都只會迎來悲傷的結局。

到最後,連被拯救無數次的世界,都反身將那份理想背棄了。

 

在長槍與劍鋒於空中激烈相接時,除了激盪的殺意和魔力,在光之御子興奮得幾乎要沸騰起來的腦海裡,時不時會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面。

那是屬於那個赤色英靈的悲壯故事,關於死後也永無安寧之日的記憶碎片。

身體被無數武器貫穿,渾身浴血佇立在萬物死絕的劍丘墓塚,永遠注視著世界終結與重生之處的那道背影。

明明擁有那樣出色的戰技,揮下的斬擊卻滿溢著苦痛。明明只是個起點晚了那麼多步的人類孩子,卻為遙不可及的理想傾盡了餘生。

多麼愚蠢啊……『永遠的世界和平』、『希望所有人都能得救』、『不想再有任何人哭泣』,那是多麼狂妄、多麼天真、多麼自不量力的願望,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己方也好、敵方也好,善人也好、惡徒也好,罪犯也好、被害者也好,戰爭也好、命運也好。

就是因為你總想著「無論如何,都要幫助更多的人」,所以那份「無私的無差別拯救」,最後才會被曲解成「無我的無差別廝殺」,然後被奪去生命的啊。

喂、死前的最後一刻,你肯定也是想著「這樣就能還那些被犧牲的人一命了」、「沒問題,我死後會按照契約變成英靈,守護比生前更多的人」,然後滿心歡喜地安然赴死吧。

於是,在知曉「守護者」的真面目,就此踏上無盡的殺戮之路後,不論生前死後都一心只想拯救人類的你,才會那樣的絕望。

甚至不惜響應聖杯召喚,即使扭曲時空也要回到過去,殺死年幼的自己以求得解脫。

 

多麼愚蠢啊,多麼悲哀啊,多麼無聊啊。

……溫柔過頭的傻瓜。不適合成為「英雄」。

但即使如此,那小子還是做到了。

哈啊──真不痛快,看來老子比自己所想的、還要能理解(欣賞)那傢伙的覺悟啊。

明明不過是在戰場上偶然相遇的敵方從者。

明明曾經只是個想與之盡情廝殺的獵物。

明明是個性子一等一麻煩的人類小鬼。

──為什麼現在,「想要再見你一面」的願望會如此強烈?

 

別否定自己的努力。

不要想著抹殺過去,來逃避你選擇的真實。

如果連你都放棄了自己,那到頭來,不就真的一無所有了嗎?

無論如何,那就是你啊!毫無疑問地,是你自身!

……非常地、非常地,美麗不是嗎?

 

──我有一句、無論如何都想對那傢伙說的話。

火焰漸漸包圍了身周,餘光所見的神父屍體正一點一點碳化。力盡枯竭的軀幹沉重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這樣下去是先體驗一把膚骨被火舌吞噬的凌遲呢?還是靈核早一步承受不住而崩潰?

瀕死的英靈一臉無謂地想著這些瑣事,一邊泰然地閉上眼睛。

但是,如果對這樣的他,還說什麼「放棄吧」或「給我忍耐」,也未免太過殘酷了。

靈體終於到達極限,從最深處發出了細小而密集的碎裂聲。光之御子仰頭長吁一口氣,感覺到身體正從指尖開始,在高熱中慢慢地化作光點消失。

嘖、回到英靈座後,絕對要在記錄中狠狠記上一筆。

……我有一句、無論如何都想對你說的話。

 

 

08

Master一起看了部舊電影。

關於一位因為車禍而腦部受損,記憶只能維持一日的女子,和愛上了那名女子的男人的故事。

每一天,青年都要用盡各種方法,讓對方「重新」愛上他一次。

真相揭開後,她哭著說「兩人不會有未來」,他則回答「只有和妳在一起,才能讓我的生命感到充實和快樂。」

男人說,”I’ll never let you go.”

……很美的故事。

就因為不現實,所以浪漫無比。

 

「──太固執了,Archer。」金髮女子啜了一口茶,淡金髮絲在月色下清麗得不可方物。「至少在觀影時,稍微放鬆一下心情如何?」

「我不過是誠實說出心中所想而已,Master。」弓之從者收拾好一桌茶具和點心後,接著轉身擺弄起放映機。「不過、有點意外啊,沒想到阿爾托利亞這樣的個性,也會對戀愛話題感興趣。」

「什?!真、真失禮!」欲蓋彌彰地斥喝一聲,雖然很快就回過神試圖壓低音量,少女握緊餐刀力道大得開始泛白的指節,卻是藏也藏不住。

「就算是我…不對!作為一名身心發展健康的十七歲少女,還有女學生會主席,想要了解同齡人都對什麼話題感興趣,這很正常吧!」

但您剛才的發言,可是老成得不大像一名「正常」的十七歲少女喔,Master……赤色英靈笑了笑沒說什麼,只是重新把自己眼前的茶杯添滿。

 

「安心吧,阿爾托利亞。那天跟著妳到學校繞一圈就明白了,因為高潔人品和可靠性格而仰慕妳的學生,不論男女都有很多的。」

看著臉上表情頓時變得有些羞澀的少女,不禁產生了一點捉弄的心思。「情書或情詩,收過不少吧?」

「……確實,收過一些。」阿爾托利亞低著頭撫了撫裙上的皺褶,接著卻像想到什麼似地,翠綠色的眸子認真地凝視起眼前的從者。「說起來,今天在課堂上,讀到了你的傳記。」

聞言,英靈蹙起眉露出有些複雜的神情。「………傳記?」

「是的,為了終結戰亂而滿世界奔走,死後才得到正名的傳奇性傭兵『Emiya (衛宮)』……」少女回憶著文中的敘述,不緊不慢地說道。

「雖說也算得上近代人物,不過關於你的史料實在太零碎了,像是成長背景或軼聞趣事之類的,更是少見。」

『機會難得,要不要聊一下你自己呢』──面對不知為何,興致滿滿地用這樣的笑容看過來的Master,赤色英靈聳了聳肩也只能乖順遵從。

「真是的,在這個世界線,居然是這樣記載我的事……」先說好,並沒有什麼有趣的地方喔──在開始之前,Archer首先做了這般意圖讓聽眾掃興的開場白。

「生前的事大多已經忘了,不過……雖然稱不上是正經的戀愛經驗,但自稱『追求者』而且棘手得讓人印象深刻的傢伙,死後倒是遇上了。」

 

隨性、豁達,像野獸一樣粗魯的傢伙,不管個性或戰技都是。人很正直,簡直就像把「忠義」二字背在身上,是個重視約定更甚性命的傢伙。

……是啊,是男人的話,想必會很對昨晚遇到的Rider──梅芙女王的胃口吧。

就在某天,忽然硬闖進我的英靈座,開口第一句話居然是:「你是哪裡的英雄?為什麼我的記錄裡寫滿了你的事?」

那種事誰知道啊,蠢貨。

大概是被紀錄影響吧,那人對我似乎有很多的……嗯,過度美好的臆想。若只是這樣也就算了,那傢伙後來甚至開始了所謂的「追求」。

雖然沒做什麼出格的事,但每次回去都能看到不請自來的客人,在「家」裡四處晃蕩這點,我最開始心裡還是有些排斥的。

當然會打架了,而且是慘烈到如果兩人仍是肉身凡胎的話,當場死掉也不奇怪的程度……但不知為何,就算做到那樣,對方也完全沒有退縮的樣子,就和傳說中一樣,頑強得很。

接著那人說,『放心吧,我不打算過份驕縱你。』

 

『你要成了傷天害理的傢伙,我會討厭你。隨便讓自己受傷,我會衝你發脾氣。』

『如果被怨恨了,我會護著你。自我厭惡的話,就由我來喜歡你。』

『等哪天磨耗到了盡頭,我就親手送你上路,然後追上去。』

『想和你在一起,連把命搭上的覺悟都沒有,是不行的吧。』

『當然記憶也會一併帶上──所以,別在意「如果沒有未來,乾脆什麼都別開始」之類的無聊問題。』

『對你這傢伙的事,就算是能用來緬懷的回憶,我也不打算讓給其他人……哪怕重生後的「我自身」也一樣,明白嗎?』

『總之你就保持原樣,不用改變也沒關係。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你就準備乖乖陷落吧。』

『所謂愛情啊,是即使得不到回應,也能持續燃燒的東西。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會忍不住這麼想──

『如果能和你在一起的話,肯定會非常開心吧。』

 

『來約定終老吧,Emiya……這是一個沒有期限的約定。』

『───就由我來,給予你幸福。』

 

 

……啊啊、說什麼『不會過份驕縱』。少女覷著同伴陷入沉思的模樣,輕輕一笑。這難道不是被深愛著嗎,Archer

襯著月光,褐膚從者此時此刻的表情,怕是溫和得連他自己都沒怎麼見過吧。

 

 

「說實話,當遠坂家主將寶石轉讓,要我在上頭滴血召喚英靈,最後出現的卻不是『那位王』時,我原本還有些擔心。」

一披上男式獵裝,阿爾托利亞嬌小的身型,立刻變得如出鞘的劍般英姿煥發。

「但現在我確認了──Emiya,能和你相遇、同你併肩作戰,是我們家族和我本人永遠的榮耀。」

「……啊啊、這可真是──」少女澄澈堅定的話語,先是讓從者微微一愣,好一會兒才跟著緩緩回以笑容。「既然如此,就讓我們拿下漂亮的一勝吧,在這場為了驅逐『世界之惡』而開啟的聖戰中。」

今晚,為了結盟而預定前往談判的所在,是屬於來自愛爾蘭島、使役著盧恩魔術的古老家族陣地。

隨著因緣牽引而相遇的兩位騎士,向著命運之夜昂首前行。

 

 

 

09

遠遠地,天空浮現第一道曙光。

微風吹拂的觸感,空氣冰冷的溫度,露水墜下的聲音,生靈甦醒過來的跡象。

緋紅英靈安靜地佇立其中,將目光投往森林之外的城鎮彼方。

憑著鷹目的話,能看得很清楚。即使處處留下了破壞的痕跡,但暗中守護這片土地的靈脈,總算是勉強保住了。

戰爭至此終結,久遠回憶中的故鄉小鎮,今天也安穩地、祥和地、再普通不過地,迎來了新的一天。

──雖然是非常幼稚、充斥著偽善的理想,但是……

我真正想要守護、卻在不知不覺間迷失的,其實也只是這樣的「東西」啊。

 

雲層與大地的色彩時刻轉換,澄金晨曦在地平線的盡頭壯麗地交融盛放。

一想到明天、後天、乃至很久後的未來,「那小鬼」都能時常眺望這副景象,就不禁想語帶嘲諷地罵一句:「你可真是個幸運的渾蛋。」

……他會沒事的。

從今以後,會碰到很多困難吧,會為了追求理想而受傷吧,肯定還會、被現實一次次地背叛吧──但即使如此、他也會沒事的。

如果他能擁抱覺悟、不忘初衷,而且用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方式、努力下去的話。

哼,至少「衛宮士郎」有的是毅力而且個性頑固這點,我姑且還是認同的。

 

隨著驅殼飄散空中,然後一點一點化作即將消失的星塵,騎士感覺到自己的視野也正慢慢融化。

「唔……」說起來,沒來得及和那個槍之英靈道別啊。

雖說發生了很多不愉快,對方也肯定沒把自己的囑託放在心上,但對於那個男人代自己救出了遠坂這點,果然還是很想要道謝。

啊──啊,其實也無所謂吧。分靈之於本體,用生物學來比喻的話,大概就像組織細胞一樣。

既生於同源,那麼回到英靈座後,將這份心意回應給「那個男人」,意義也是相同的。

……更何況,他倆並不是、如果受了對方幫助,就非得一項項細數歸返,那樣生硬的借償關係。

 

駐足的山丘和某日所見的荒野很相似,但不同的是、得到答案的青年,此刻心中已經沒有悔恨或遺憾。一直以來束縛住靈魂的執念,也正隨著慢慢透明的身體一點一點痊癒。

彷彿回應般,金色的光芒帶著舒適的溫熱纏繞上指尖,接著溫柔地將他包裹其中。

身後傳來了紊亂的步履,以及令人懷念的聲音。「Archer……!」

明明已經沒剩多少體力,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卻為了見自己最後一面,而拚了命的趕來了。

少女仰望著自己的眸子明燦而熱烈,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張闔著嘴唇無法言語。

紅色英靈目光柔和地注視著這樣的她,然後輕輕地、露出了笑容。

 

 

 

10 

醒過來的時候,差點被迎面而來的赤金色光輝刺瞎了眼睛。

「呦,Faker。」來人打量自己的艷紅眸子,帶著明顯的不懷好意。「醒得可真晚啊,嗯?」

「……!」

然而在翻身躍起的Emiya來得及作出進一步攻防前,一臉傲慢環胸而立的古老之王,就被身後襲來的兩道影子一左一右朝後腦狠狠地貓了下去。

「幹什麼呢,基爾迦美修?」鈷藍色背影一個旋身護到戀人跟前,朝著對面齜牙咧嘴起來。「老子不過去取杯水的功夫,你連別人家的寶物碰不得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說得好啊你這發情犬!這就把你斷骨抽筋、」「好了好了,我們到那邊去吧,吉爾──」

一身白袍的纖瘦泥人伸手攔住了摯友,端麗面容上的笑顏溫和得像剛才的偷襲完全沒他份一樣。

「身體輕鬆點了嗎,Emiya?」推著英雄王的肩膀離開前,恩奇都搖曳著長髮往被留下的兩人明豔一笑。「你平安比什麼都好,歡迎回來。」

想要開口回應,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聲音。正苦惱的時候,一只銀白色的杯子被遞到了眼前。

「我老家那裏的聖泉。」男人這麼解釋,把杯緣貼上對方乾涸的嘴唇。「對身體沒壞處的,快喝了它。」

 

泉水的味道很清甜,傳說中帶有治癒療效的冰涼液體撫平了所有不適,暈眩也慢慢緩和過來了。

「哼……」緋色英靈又喝了一口水,抿嘴笑著的側臉狡猾得像只貓。「『別人家的、寶物』──嗯?」

「……嘁、囉嗦!」半神英雄甩了甩髮尾,哼嘰著不容分說地就往他邊上擠。「還能扯出這樣的話,表示記憶沒受損吧?讓老子歇會兒,沒日沒夜照看著你還不能碰,憋死了!」

這麼提心吊膽做什麼?又不是打哪來的一碰就碎的姑娘──雖然想這樣反問,卻還是按捺住沒說出口。畢竟,剛才都在「夢裡」決定要對他好一點了。

而且比起這個,現在還有更要緊的問題。

「我說,怎麼回事?」他終於有心思去正視眼前一片熱鬧的英雄大會,早在那對蘇美爾神話搭檔在眼前晃悠時,就該靈敏地察覺到情況有哪裡不對勁。

「你這是把老鄉的前輩晚輩,順帶他們的祖宗八代都一塊兒拉來了?」

 

是的,屬於庫丘林的英靈座、原本早已看慣的寧靜山丘,此刻卻像什麼高中校友返校日一樣,人滿為患。

他看見那對花一般的女神姊妹蹦蹦跳跳地穿過眼前,三姊妹裡最小卻最高大的那個則抱著滿懷游泳裝備追在身後,活脫脫的希臘版灰姑娘。

圓桌騎士和哈桑中比較年輕的那幾個在堆石頭,試圖用11000等比例縮小的「卡美洛城」和「厄爾布爾士山脈」來一較高下。

習慣獨處的羅賓漢倚在樹下打盹,無視一旁正利用著一臉無奈的佐佐木小次郎作掩護,伸直手臂準備給不遠處的伊阿宋腦門上來一發的復仇魔女。

幾位王者和騎士團長拼酒拼上了癮,原本隨侍在芬恩身後的迪爾穆德一個不留神,便被幾名作風熱情豪放的女英靈逮著了,略顯困窘的姿態讓征服王和皇帝尼祿不客氣地大笑出聲。

 

光之御子打了個哈欠,側頭枕上Emiya的肩膀。

「誰知道?老子本來只想找幾個跟我們關係比較好的,結果那些傢伙居然一個拉一個,回過神後就變成現在這樣啦。」

不遠處幾名以氣力自豪的英雄們正聚在一起比試,輪到大英雄海格力士時,庫丘林看著魁梧大漢暴喝一聲,將手中巨劍如鐵餅般投擲而出的畫面,不知為何背脊忽然一陣發涼。

男人神色僵硬地揉了揉後腦,好一會兒才開口繼續說道。

「一個綁一個接連冒出來,就像你說過的那啥、從中國傳到你家鄉的那個節慶食物?」

「……粽子?」

「對對,就那個。」一把攬住脖頸飛快地親了口,接著趕在對方發火前咕咚一聲躺到戀人腿上。「下次做給我吃!」

任性十足的要求,不過下意識就開始回憶食譜的自己,也真是夠了。

 

偶爾,還會有幾名相識的英靈湊過來同自己說話。

不過當這些享譽盛名的英雄們眸光一轉,發現自己生前的好對手、冤家、婚外情&原配、年輕時招惹過的對象等等,從視野另一頭目標明確地緩緩逼近時,有好幾個都直打哆嗦或興致高昂著當場被打回原型。

「……」在這裡,生前做錯的有可能得到原諒,失去的事物夠幸運便能尋回,錯過的有機會作到彌補,而遺恨也許並非只能永遠懊悔下去。

命運的天秤發出『噹─』的聲響小小傾斜,時空扉頁便這麼層層交疊著相連到一起了。

──如果說,存在著『衛宮士郎最後實現了願望,成為了心中真正渴望的正義夥伴』,這樣的世界線。

──如果說,存在著『Saber從悲願中得到解放,而自己生前珍惜的人們,一生都過得很幸福』,這樣的世界線。

──如果說,存在著『人類終於醒覺,不再為了私利彼此傷害,不再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而世上再也不需要新的守護者』,這樣的世界線。

……那麼,和這個男人的約定,這段像陽光般溫暖、如美夢般虛幻的時光,這樣的願望能一直實現下去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吧?

 

「……瑟坦達。」那是、暴露自身脆弱一面的話語,但在來得及阻止自己前,就已經脫口而出了。「如果下次『醒來』,我忘了你的話,你怎麼辦?」

「啊啊?很簡單啊,只要我還記得不就好了?」在風中輕輕散開的語尾聽來很是瀟灑,從下而上凝視著他的眼眸盈滿了笑意。「不管來幾次,都會讓你乖乖迷上老子的,給我覺悟吧!」

覺悟什麼啊?這種笨蛋宣言──在這裡明明該出言嘲諷才是的,明明坦率表現出安心也可以的……

可是,為什麼呢?感覺現在要是不閉上眼睛、壓抑聲音的話,就會有股灼熱而溫暖的「什麼」,自胸口漫溢而出。

 

 

「喂、庫丘林,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話語來到此處便沒了聲音。

然而躺在膝上的男人,卻像早已知曉對方想問什麼般,輕笑著拽過戀人擺在一旁的手按到自己心口上。

半神的英雄清了清喉嚨,在光與清風的伴奏下,低低地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愛爾蘭情歌。

 

.........FIN

 

﹝可有可無的補充﹞~

* 那部「舊電影」= 50 First Dates,臺譯《我的失憶女友》

* 那句紅A說到一半,便打住的話: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

* 網友「洛顏」大大幫我畫了張配圖~~(羞) 非常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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