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觀眾朋友──特別是各位親愛的女性朋友,大家晚安……我是演員名取周一,請多多指教。』

『偏愛女性?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因為她們是世上最脆弱最可愛、如花一般嬌貴的生物啊,不論是楚楚可憐的雛菊或熱情神秘的帶刺玫瑰,都各有各的美麗。各位男性觀眾也要自許為gentle man(紳士),好好珍惜身邊的女性喔。』

『欣賞的女性,也不是沒有呢……像是曾經合作過的土井小姐、伊藤小姐、史島小姐、渡邊小姐,都是非常優秀而且氣質出眾的女性,是我不論在人生或演技方面都相當尊敬的前輩。』

『喜歡的……類型嗎?嗯,真是讓人害羞的問題呢()確切點說的話……對了,比如說個性溫柔而且心思細膩、非常會為朋友著想,五官清秀又惹人憐愛,但是意外地也有淘氣和喜歡胡來這種男孩子氣的一面,總而言之就是可愛到不行──』

 

 

「──我快吐出來了,幫個忙閉嘴好嗎?名取先生。」纖細的手指果斷地掐住音量紐,用幾乎要把它扭斷的力道狠狠一轉,於是耳根子終於清淨一些了。

「我可是一直很安靜地在開車喔,只是剛好正在撥放預錄好的訪談節目而已。」不知該說心胸寬大還是厚臉皮,名取完全沒對身旁人的毒舌評價給出回應,仍是一臉謙和笑容地望著前方黑漆漆的山路專心駕車。

「雖然這衛星電視的螢幕很小,但是畫面上標的是LIVE吧?這是詐欺喔。」

「說得沒錯,但是也可能會有瘋狂粉絲跑來電視台擾亂節目不是嗎?這是我的事務所特別和節目方協商的。」將落在額際的髮絲帥氣一撩,耀眼氣場亮麗全開!「真是的,太受歡迎也是很困擾的啊!」

「…………」貓咪老師口中的新型妖氣從駕駛座上滾滾襲來,被安全帶綁在助手席上的夏目根本無處可躲,只能不動聲色地將身子挪遠了些以示抗拒。就算吐槽也會被這人自戀又華麗地無視或扭曲,真是棘手的對象。

 

「話說回來,夏目也是很受歡迎的類型喔,從妖怪的角度來看。」語氣陡然一變,名取像是在告誡年幼的孩子一樣轉為嚴肅的語氣。「就算是和朋友一起,也不要在夏天的晚上跑到山裡來啊,對『有能力』的人來說可是很危險的。」

「……就算是這樣,這種話由把我從一座山載到另一座山,還一路往深山裡開的名取先生來說,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給我好好抓緊排檔啊!──夏目一邊把不知從何時開始握上來的手狠狠甩落,一邊用帶點抱怨的語氣說著。「再怎麼說也不該在他們面前把我拖走啊!名取先生該不會是因為在我家堵不到人,才一路追過來的吧!」

「沒錯喔,你是叫她塔子嬸嬸嗎?唉呀,毫不猶豫地就好心告訴我貴志君和朋友到山上去抓螢火蟲了,真是位親切的夫人啊!」人氣演員名取滿面笑容地這麼說著,毫無顧忌地在夏目面前大大讚揚起別人家的太太(而且還是他的養母)。「『他們到山裡抓螢火蟲去了,男孩子就是好動呢』──怎麼說呢?都大學生了還結伴去抓螢火蟲,講天真可愛好像年紀不太適合,還是該說童心未泯呢?」

「……別說了,我忽然覺得很丟臉。」落居下風的夏目無力地掩臉低吟,從指縫間瞥見名取笑容未減卻高高揚起的眉毛時,心有不甘地咧了咧嘴。「沒帶貓咪老師就自己跑出去,不但錯過了和名取先生約好的時間,還讓你擔心了,真的很抱歉。」

「不會不會,夏目也長大了嘛,有自己的生活圈和朋友,這很正常啊!」然而,看來這個氣量意外狹小的男人還沒有要原諒對方的意思,他像是要乘勝追擊般地繼續笑道。「不過還是希望你能再替我著想一點嘛,一個禮拜才見一次面還能遲到,真是個傷腦筋的孩子──更何況你說說看,我們是什麼關係?」

 

「──戀人關係啊,大概。」語調冷酷得像是非常鄙棄這件事一樣,夏目臉色陰沉地朝笑容猛然僵住的對方瞪去。「少得寸進尺了,名取先生。」

「等等,剛剛那個不對吧!語氣錯了吧!」要不是現在正在開車不能轉頭,這個男人大概會直接不顧形象地撲抱過去……這世上沒有幾個男人能在捉弄了自己的伴侶之後,還能樂呵著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另一半的痛苦上的。「對不起,我太不識好歹了!但是剛才那種氣氛,接下來的進展難道不該是夏目一邊臉紅一邊小聲地說對不起,或是難得地在喝醉以外的時候對我撒嬌──」

「──名取先生。」目不斜視,語調冷酷。

「呃、是……」

「為了你在我心中僅存的、最後的帥氣形象著想,」他輕嘆了一口氣,「你還是先專心開車吧。」

 

 

自古以來的東方世界,夏天就是妖怪與鬼魂最為活躍的日子。

和大多數國家的鬼節或祭祖之日都在夏季,也許也和過去因為惡水和溽暑而造成大流行的疾患有關──就像連鎖效應的道理一樣,不好的東西很容易招來不好的東西。

因為人類的惡念而招來的詛咒或精怪,最後以各式各樣的方式加倍報應回惡徒身上的怪談,已經記載得太多太多了;當然,繪聲繪影、嚇人又血腥的鬼故事,也是屢見不鮮。

即使在相對進步的現在,各種容易發生致命意外又帶點神祕色彩的地方,譬如夜晚的山上、深水邊、長年無人打理的古剎裡,更是容易流傳各式各樣的謠言。

對一些必須依靠人類的恐懼或黑暗面生存的妖怪來說,都是最理想的家園;而對於看得見、有能力或天生較為敏感的人而言,這裡當然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的危險之地……名取對夏目的擔心不無道理。

 

──但是,名取帶夏目來的這片山林,非常的乾淨。

溫柔的月光像灑下一把銀粉那樣,把參天大樹那美麗的葉影投映在平坦的泥路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吹來一陣清爽的風,整座森林只有蟲鳴唧唧和夜行動物輕巧移動的聲響。

透明琉璃似的小溪兀自流淌,綴著不知名的淺色花苞而謙卑地低下頭來的水畔草叢裡,一閃一爍的明黃光點大概是螢火蟲吧!打開一點車窗就能感受到涼涼的風,空氣裡飄來一陣冷杉、大地和花蜜的清甜香氣。

整座森林像在正安穩地酣睡一般,名取的車就這麼載著兩人沿著小路盡量不驚擾周圍地靜靜駛過。

 

「……很棒的地方。」被過於祥和的環境影響,夏目不由得連講話都輕聲細語起來。

「這裡不錯吧?其實這座山是名取家名下的一筆資產。」相較之下,名取的語氣就優閒自在多了,像是回到家一般地放鬆。「這裡以前住著一些擁有淨化能力的、個性很寬容的妖怪,原本和名取家的契約結束後就能回到磯月森林,不過現在偶爾也會回來這邊小住一下。」

原本安靜聽著的夏目頓時一愣,「等等,我們現在該不會是要去見他們吧?」那我穿著這樣就過來不是很失禮嗎?對方很可能是妖怪中的貴族啊!

「不是,他們現在不在森林裡,應該已經回去了吧。」名取熟練地抓著方向盤,讓車子再次緩緩經過一個彎道。「現在他們只有在興致來時才來這邊,而名取家則讓他們在人間遊歷時有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像這樣和樂融融的關係,其實也要拜你所賜喔,夏目。」

「我?我什麼都沒做啊?」忽然被點名讓夏目感到一陣莫名其妙,在腦袋中認真地回憶了一次,再次確認並沒有來過這片山林的記憶。

「從表面上來說的確是這樣,不過……嘛,該怎麼說呢?其實解除契約這種事當初是我來代表名取家處理的,畢竟現在辦得到的只有我一個了吧。」這麼說著的名取臉上的表情仍是安逸,已經完全沒有過去那種睥睨世道、氣勢凌厲或嚴酷的感覺……像是整個人,都變柔和了。

「雖說是很善良,但那畢竟也是妖怪──非人類的異存在,所以過去真沒想到自己居然能一臉坦然地做到那樣……」

 

真心誠意地鞠躬道謝,感念他們多年來的奉獻,送上滿懷心意的餞別禮,最後像是對待就要踏上歸途的遠方親友般親切又帶點不捨地道出祝福,歡迎他們隨時回來看看。

感謝他們為人類做的一切。

宣言名取家的這片山林永遠為他們敞開。

「過去的我可是憎恨著妖怪的,人類說實話也不大喜歡……因為有太多不好的回憶。」可是,自從遇到夏目之後,被慢慢地改變了──這麼說著的名取像是感到害羞一樣,微瞇著形狀漂亮的眼睛,輕聲地笑了出來。「無論是妖怪或人類,你都能溫柔又體貼地對待他們,我被那種正直和勇氣給感動了……然後,被吸引了。」

被深深地吸引了。

「想得到你的信任、想要保護你……想要成為你心中最特別的人。」車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了,細微風聲中只有名取溫柔到不可思議的低語格外地清晰。「所以,你鼓起勇氣對我告白的那天,我真的很高興。」

真的、真的、真的很高興,出生以來從來沒有那麼高興過。

太過幸福,幸福得讓人害怕……那就好像是把往後所有的幸福和幸運都提前到這一天實現一樣,甚至讓我覺得就算下一瞬間發生意外死掉了,一定也能了無遺憾地閉上雙眼吧。

如果以後我的眼睛移植到了別人身上,那個人必定會終生受到夏目告白場景的幻覺所影響吧,因為那份記憶已經鮮明而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

早就滿溢而出的憐愛之情也是。

當然,我現在還沒死,人也好端端地健健康康地站在這裡。

和你在一起。

 

「……總覺得剛才,好像聽到了有點誇張的示愛啊。」不知羞恥……垂下頭來不肯看向自己交握在膝上的手之外的任何地方,夏目用細如蚊蚋的音量完全沒有半點威嚇作用──也就是連掩飾害羞都做不到地細聲抱怨道。「而且我才沒有名取先生說的那麼了不起。」

「如果連你都不了解自己的魅力在哪,我會很困擾的。」耳邊傳來另一邊的車門被關上的悶響,當夏目嚇了一跳正想抬頭喊人時,自己這邊的車門已經被打開來了。

徐徐清風拂過名取快要即肩的細柔髮絲,俊秀面容和修長身形在銀色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柔和的光澤,取下鏡片後的眼睛筆直而認真地凝視著他,帶著無限纏綿的眷戀和愛意。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會讓人不自覺地相信,在這世上自己是他唯一想珍惜的人。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畢竟我們是──戀人關係啊。」名取伸出了手、掌心朝上、指尖微彎,被動卻耐心地等著夏目搭上來,彷彿寬容得可以等他等到天荒地久,氣息卻近得不許他有半絲分神。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那些秘密、期待、渴望、愛語,再也無處可藏。

……其實這個男人真的長得很好看。

但是,光是臉皮好看的話,可是打動不了我的。

 

 

「夏目,你知道嗎?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一直搞不懂,為什麼你對人類要比對妖怪還要寬容得多呢?後來又發現,好像也不全是這樣。」夏目的手幾乎是一搭上對方的掌心就被緊緊握住了,但是名取把人牽下車的動作卻是小心翼翼的,簡直像在對待易碎的珍寶那般。

「一直到和你交往後,我才終於了解你對其他人的態度,那個決定標準是什麼。」回過頭的名取勾起一抹帶著滿足感的放鬆笑容,柔軟的眼神帶著迷戀的眸光靜靜注視著臉色微紅撇過頭去的伴侶。「我是不是能感到自豪呢?能被這樣的夏目喜歡上。」

得來不易的家人和朋友,夏目溫柔以待。

緣分奇妙的妖怪夥伴,夏目時而嚴厲時而體貼,卻永遠誠實。

而對名取先生──對名取周一這個人……

 

「誰知道呢?」夏目沒有抬頭,嘴角也跟著泛起一抹淺淺的微笑。「自豪可以,但是過度自滿是不行的喔,名取先生。」

關於第一次抱著戀愛心情喜歡上的人,第一次想要相信他永遠不會離開自己的人。

關於全世界最喜歡他的自己,全世界最喜歡的人。

關於我有多麼地、多麼地,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愛著你這件事──

大概,一生都沒辦法說出口吧。

 

 

名取停車的地方接近山頂,是森林中的一片空地。枝葉濃密的樹木在周圍環成了一圈,月光成了唯一的光源、四周的風聲蟲鳴則是唯一的聲音,像是兩人的秘密基地那樣的氣氛。

「夏目,坐過來這邊。」名取伸手招呼著夏目坐到他剛舖在引擎蓋上的薄毯上,見人乖乖坐好後又像想起什麼似地伸手解開自己的薄外套拉鍊。「對了,你會冷嗎?」

等、這個人到底要體貼到什麼地步啊!?「不會!」

是嗎?名取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不過很快笑容又重新回到他的臉上。「那你在這邊坐好閉上眼睛,等我說好了才能張開。」

夏目點點頭,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這大概,就是多軌和笹田曾經興致勃勃地和男生們講過的「那個」吧,戀愛戲裡的經典場景。

 

銀色的月夜、安靜無人的森林深處、能夠眺望整片夜幕和城市燈光的山頂。

沿著雪絲綢紗似縹緲的銀河一路灑落的星子鑽石,壯麗到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漫天星辰,像漂浮般地乘著人類城市的光之海洋擁抱整片夜空──這是緻密的、光燦的、永恆的宇宙贈與藍星與她的子民的第一份禮物。

美麗得近乎聖潔、浪漫到無以復加……就算已經跟著塔子嬸嬸從電視上的連戲劇裡,看過好幾次好幾次這樣的場景了,但是夏目每次看到這樣的畫面時,仍會一次次地被深刻感動。

他必須承認,自己是很期待的。

他希望自己總有一天也能親眼見到這片景色,和最喜歡的人一起。

 

這是有一年和名取一起過生日時,因為被「我的第二個願望就是想聽聽夏目的願望!」這樣鬧著而不得已,只好盡量用隨意的口氣、不小心說出口的真正願望。

沒想到他居然記得,有一點點感動。

夏目能感覺到小腿肚後的車燈因為被熄滅了而冷卻下溫度,還有名取也跟著坐在他身邊的聲音。

「準備好了嗎?」溫柔的笑意。

「嗯。」

「那麼,數到三一起睜開眼睛喔?」寵溺的笑意。

「好。」

「「一、二、三──」」

能感覺到自己也再自然不過地微笑起來,夏目慢慢地睜開眼睛……

然後,屏住了呼吸。

 

 

「我記得你說過想要看星星,但是想來想去……總覺得星星只要天氣好的時候就能看,不過這幅景色就沒那麼容易見到了喔。」

「名取、先生……」這是……

「夏目,你知道嗎?雖然人們常說時間是世界上最無情的力量,但是這其實是很自我中心的說法。」近在耳畔的名取的聲音,成熟而恬靜。「就像妖怪和人類是可以一起生存的這種道理一樣,時間也只是一直靜靜地流逝,並沒有對不起誰、也並不殘酷……人們之所以會認為它很無情,其實是因為對於過去逝去的那份時光的,留戀還有不捨。」

「留戀……和不捨……」但是、這到底是……

「時間不會停下,不論渺小的我們怎麼求它,它也不會停下……妄圖挑戰它的人,沒有一個能逃過報應。」關於這點你可要好好記住喔,夏目……名取輕捏了捏情人的手指,這麼低聲說道。「但是,換個角度看的話,時間其實也有善良的一面不是嗎?不論過去曾經碰見什麼樣的不幸,失去心愛的家人、寄人籬下而吃了很多苦頭、因為看得見妖怪而被旁人排擠,還遇見壞心眼的人和妖怪而受傷──」

「痛苦也好、悲傷也好、絕望也好、憤怒也好……不論是什麼,都會被時間的洪流給磨成細碎的沙子,直到你再也看不見為止。」這就是人類這種生物唯一能勝過妖怪的地方……我們善忘,但是有時能從這種壞習慣中,不知不覺學會堅強。

即使那並不是真的,也已經足夠了。

「名取家擅長用紙來操作法術,結束了就用淨火燒掉再埋回大地。就像時間一樣,看似循環其實早就已經不復原型了,不論是乾乾淨淨的白色、或是背負著的不好事物都一樣。」名取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夏目已經開始顫抖不已的指尖,緊緊地、不肯放開半絲半豪地握著。「但是夏目,總會有些什麼,是不論善良或殘酷的時間都帶不走的,非常非常沉重、但是人們可以保留到永遠的東西喔。」

 

哪怕時光流逝、哪怕物換星移、哪怕世界異動、哪怕天崩地裂。

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毀滅了,只要我們還一息尚存,就永遠無法被奪走的東西。

不論任何力量,即使飛逝的時光都無法奪走的寶物。

就算離去了、看不見了、再也無法見面了,也不能說那就是消失。

 

沉澱於記憶、銘印在心中。

那就是,名為「回憶」的幻影。

對珍惜的人、對這個世界、還有對自己的愛,就是最後留下的東西。

 

 

「睜開眼睛吧,夏目。」名取再次說道,聲線裡埋藏著無盡的鼓勵,以及溫柔。「雖然是幻影……但是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看見的。」

夏目依言,重新閉上了眼睛,然後再次睜開。

那是一幕他確信自己,將會永生難忘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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